“年轻的时候因为发现自己有异能力,沾沾自喜到处宣扬,结果被俄国异能组织‘世俗艺术’盯上,要不是我脑子好使,早被抓住宰了……狗屎!
“我不明白,我罪都没犯过,只是有点得意忘形了,就被追得东躲西藏,一顿饱饭都没吃过……最后不得不偷渡到外国,尽可能远离那个组织……我甚至在上岸之前都不知道船要开哪里!
“来日本一年半,我隐姓埋名,脏活累活什么都做,可还是逃不掉!他们追过来了……还联系日本政府联合抓我!那群怕死的懦夫、人道主义的蛀虫……我受够了,但死在他们手上让我不甘心!”
我看着愁眉苦脸不停搓自己头发的普希金,给他倒了杯冰水,好好润嗓子别耽误说话。
他一饮而尽,“怎么是水。”然后抬眼,语气突然收敛,变得小心翼翼:
“你还砍我腿吗。”
“不砍了。”
“报警吗。”
“不报。”
普希金大大喘息一口,有了底气似的原地跳起来大骂那个叫“世俗艺术”的异能组织,前面我耐心听着,希望能收集点外国情报;后面他情绪上头掺杂了太多俄语,我听不懂,就下楼了。
推开餐厅大门,我不可避免地“啊”了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敦在旁边拼命鞠躬道歉。
今天的晚饭,金灿灿的,全是咖喱。可以理解,辻先生的餐厅主要卖这个,也是因为这道料理织田先生才变成了常客。况且人多吃火锅或咖喱很正常,主打一个方便。
但咖喱全是香辛料。
“不是敦的错,出门之前看到备菜是土豆和洋葱的时候我该想到的……”
龙之介没办法吃调料太多的食品,我想了想,把他抱到咲乐的身边,那里有只放了盐的胡萝卜肉粥。
“等、安寿阁下!”
龙之介瞪着脚在我肩上挣扎,但饭桌近在咫尺,他不敢动作太大。
等把人安置在座椅上,我才记起来他跟我同岁这件事,顿时感觉自己做了坏事。
“啊!我也一起!”银端着自己的大盘子,快而稳地挤进龙之介和咲乐之间。她笑眯眯地说:“哥哥又被抱起来了,真可爱。”
“银,休要胡言。”龙之介用餐巾挡在嘴边,遮掩表情,但也没有追究我的意思,太好了。
银站起来盛了一大碗粥,“哥哥快看,米粥里也有好多肉!你多吃一点,要把身体养得壮壮的,健健康康的。”
“银,盛太多了。”
“但是哥哥不会浪费粮食的,慢慢吃,一定要全吃掉!”
银撑着下巴,充满期待地看向兄长,脸上满足的笑容从没有消下去过。
她刚来的时候,总是抓着龙之介的衣袖,有些沉默阴郁的模样;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银成了所有人中最开朗、最充满希望的孩子。当她爽朗地同我打招呼时,我甚至感到身体被烈日灼伤。这个和敦同龄的孩子正散发出无比耀眼的光芒。
见龙之介开始进食,银转过去兴致勃勃地喂另一边的咲乐。这时织田先生带着隔热手套,直接把装咖喱的寸胴锅端上了桌。
“安寿,敦,你们不坐吗?”
辻先生也擦着汗从厨房退出来,乐呵呵地喊道:“都尝尝小织的手艺,饭随便添!”
我们欣然落座。饭吃了几口我没数,总之最后柳沢边说“别吃了别吃了喂猪呢你”边拖着我拿勺子的手往后拉,我大概对这场人员密集的晚餐过于喜欢,而心神不稳失去了理智。
但也没完全失去理智。我还记得给二楼的普希金带饭。
“给。不够可以去厨房添饭,吃完了把餐具扔进洗碗机,听明白了吗?”
“好。”普希金盯着盘子,“快端给我!”
他接过勺子刚打算开吃,又犹豫地看了看我,“你放心我在房子里走动?楼下有小孩的动静,我的异能又危险,不会我一离开屋子你就要杀我吧?”
“不会啊。”我不解,“你多疑且怕死,并且很清楚这房子里的人无论出了什么事我都会杀了你。不是吗?”
普希金举着咖喱盘子的手下降了一点,满脸不情愿地说:“是……”
“不过你要记住路,不能擅闯别人的房间。这些孩子中也有异能力者,都是强杀伤力的武装型,砍碎一个人类绰绰有余。”我稍加思索,“你愿意留下来的话,就教教大家俄语吧。有最低时薪拿,最起码还能包吃住,也不用你出门暴露自己。”
这次他没有丝毫犹豫,把咖喱搁到桌上,抓住我的手“啪”一下击掌,像完成业务的职员跟客户热切握手那样。
“非常乐意!”
我退出普希金的房间,发现敦靠着墙站在门边,看见我出来后笑了笑。
“你在做什么?”
“警戒屋里的男人。虽然说我的力量还远远不及安寿小姐……”他习惯性地开始自谦,“是我多管闲事了吗?”
“完全不。我很高兴敦有足够的警惕性,我还以为站在这里的是龙之介。”
“……龙之介君被小银留在食堂了,因为没吃完饭。”
“原来如此。”这样就解释通了。
我们一起下楼。敦自从想开了之后,虎化异常顺利,已经完全能控制住了,我借机称赞他意志力的强大。
“敦的异能,原来在大太阳下也能使用啊。”
“哎?啊是的。”
“那为什么叫‘月下兽’?”
敦的脚步停止。我回头看时,他神情非常不自然地到处游移,结结巴巴脸还有点红。
最终他非常小声地解释说:“因、因为听起来帅气……”
我恍然大悟。说的也是,比起《山月记》,“月下兽”听起来更威猛;而“日下兽”和“白虎”听起来更是像汽车的牌子。
我离开之前本想去找织田先生,他的房门半掩着,依稀能见到他戴了眼镜,坐在书桌前写写画画。我怕这是在构思小说,于是没敢打扰,直接原路返回来到食堂。
我银打了招呼,把医生交代给我的注意事项和药品留给她。银很可靠。
龙之介面前摆了半碗粥。
“龙之介不会吃太撑吗?”
“不会的,我有好好按书里的公式计算食量,哥哥吃不下可以先消化一会。”她说着不知从哪里举起一本《新手妈妈的选择》,没想到织田先生当初买的书仍然在作用着,不愧是织田先生。
“银,在下真的不用……”
“真是的,你以前就从不吃饱,总想省一部分食物紧急时刻分给大家,现在已经不用这么做了啊!在能享受的日子就过得让自己满足一点!”她说着摸了摸碗,“都要凉了。”
龙之介沉默了一阵,然后拿起汤匙,慢慢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
“好吃。”他说。
我悄悄离开食堂。
先返回宿舍洗个澡。我打开手机,确认明天没有任何要做的任务,然后才放心迈进浴室。
好期待啊。
明天是和大贯老师一起去出版社的日子。
好期待,同时还很紧张。我能做好助手的工作吗?会不会碍手碍脚,在外人面前给大贯老师丢了脸?还有小花,我能安安稳稳杀了它吗?呜啊,心中的不安咚咚直响,连冲了半天的水是冷水都没发现。
“你呀,没了我要怎么办。”柳沢半是埋怨半是无奈地拿走花洒,在浴缸里试到温热才递给我,“吃饭不知道饥饱,洗澡不知道冷热,哎还不知道扎头!头发丝贴身上不难受吗!”
它锋利细长的手指此刻非常灵活,挽了几下就把长发全盘到头顶。我都不敢碰它,生怕这一团柳沢的劳动成果散开。
“不会有这种如果。”我理所当然地说,“柳沢会和我在一起。一直一直。就算我死掉了,柳沢也会陪我死。”
“是是是。”它把我冲洗干净,抱到浴缸里泡着。
“明天穿什么衣服呢?不能叫出版社的人看不起,但名牌又没买……”
“港口Mafia的工作服就挺好,虽然便宜但谁都不敢小瞧。”柳沢也泡进来了,浴缸的水顿时溢出去一大半。它把毛巾搭在头顶(这让正常尺寸的毛巾显得很小),嘴里感叹道:“极乐极乐~下次咱们泡温泉吧!”
“好。”
没待一会,我感觉柳沢抓着我肩膀摇晃。
“别闭眼啊你是猫吗水温一上来就瞌睡!”
“我睡着了吗?抱歉柳沢……”
夜晚像温水流过发丝,第二天悄无声息地到来。
我换了黑西装,带上笔记本,按时前往书店。
不同于辻先生那边自带天窗的隔户长屋,大贯老师的店外形更似澡堂,一楼密闭而宽阔,二楼敞亮却狭窄,在整条街里也算很显眼的建筑。就算对书本读物毫无兴趣的旅人,路过店门口都要瞧上一瞧。
我还从未好好逛过这趟街,为了缓解兴奋的心情,我左顾右盼,争取到店前冷静下来。
商户远处高耸着早年废弃的望楼,左边的招牌是阿多福女面,右边挂着三味线皮膜的图案,茶社一大早上就有了零星的客人,水井处有两三小童奋力拉绳。啊,水井。
大贯老师说,新年第一日要取清晨的井水,先供奉神龛,再烹茶煮粥,此为“汲若水”;按她家族的习俗,还要“行水”,即着衣往身上泼水,意为洁净身体祛除邪气……
“安寿酱,你来啦!”老师穿戴整齐站在玄关,怀里抱着猫,“我昨晚梦到了烧茄子,今天一定有好运!”
“是的,老师。”
紧接着她把猫递给后面的新田,“我去拿原稿,新田医生招待下安寿酱。”
新田依旧没摘他的口罩,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他臭着脸,一脸不情愿地说了句“欢迎光临”。我等了一阵也没见他准备倒茶,于是也开始说我的正事。
我取出怀中小瓶,透明的玻璃瓶里装着流动性很强的红色液体。是初次见面那阵,新田送我的“保命用血”。
我谦虚地询问道:
“这个东西煮过后还好使吗?”
作者有话要说:费奥多尔进横滨,发现遇到的几个热心市民全操着流利的莫斯科口音俄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