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出院了。
我带着羞耻心,推着凛一起回到长屋。经过不到一周的相处,敦已经能和大家有说有笑了,龙之介咳嗽时他会很熟练地递水拍背,讨论孤儿院的话题什么的也都跟得上。可恶,我也是孤儿院出身,为什么参与不进话题。
幸介今年7岁,原先是孩子中最大的,可龙之介一行人都比他年长,一下从大哥变成小弟的感受让幸介有点郁闷。不过几人玩的很好,就连咲乐都不排斥被抱来抱去。不合群的只有我一个。可恶。
桌子上散落着笔迹不同的纸张,到处都能看到巧克力棒。原来如此,分享喜欢的食物气氛就能缓和下来。这就是同龄人的理解力吗,真深奥啊,我明明只差两岁但怎么也参不透。
轮椅咕噜咕噜在地板上滚动,阳光下,海风中,喧闹的少年少女听到声响,逐渐安静下来。
“凛?”
“是凛!”
“凛!”沙耶香扔下笔,跌跌撞撞跪在轮椅前,抱着凛的腰放声大哭,“笨蛋笨蛋!干嘛默不作声就消失,我最讨厌你了!”
“抱歉,沙耶香,我回来了。”
“喂沙耶香,抱那么紧,别压着凛的伤口了!”
“雄二是笨蛋吗?我哪有那么蠢!”
“凛。”龙之介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那只褪色的蝴蝶发卡递给她,他什么都没说;凛在掌心摩挲了它一阵,最终俯身别到了沙耶香的头发上。
“干什么啊。”沙耶香语气不善,却小心翼翼护着它。
“先放在你那,等沙耶香不喜欢了就还给我。”凛说,“我会一直等着,不会再让你找不到我的。”
“我、我又没说不喜欢……”沙耶香眼神游移,干脆绕到后面推车,“我们快过去吧芥……龙之介。”
于是沙耶香和龙之介礼貌地对我点头致谢,转身回到同伴里去了。
先前我很奇怪,他们之中明明一对兄妹都是芥川,称呼龙之介时却依然用姓氏,不会叫混吗?然而我没有胆子提出疑虑,直到最后一个芥川登场。
芥川幸介一出场就大摇大摆地提出异议,并率先决定用名字称呼龙之介,久而久之大家也熟悉了这个叫法,有时甚至会简化为“龙”,十分亲密的样子。可恶,我好羡慕。
另一个对称呼感到不爽的是神田。神田的同伴对他直呼其名,也就只有我会以姓氏称呼他,因为神田全名是神田克巳。
而我家的孩子叫长野克巳。
最后经过了这样那样的争执,两人统统放弃了克巳的名字,改用姓氏称呼彼此。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没能参与进争执。可恶,我也想争执啊。
“啊,安寿小姐……”孝弘见我伫立在原地像个精神堡垒,便抬头招呼我,脸上温和的笑容几乎要溢出来。
“咿、”我浑身一激灵,发出短促的叫声,扭头就跑。
“等、请等一等啊!”
“啊!安寿小姐!”
“姐姐又跑了……”
“为什么啊!”
“……道谢……机会都……”
我无心去听身后渐弱的叫喊声。
对不起,孝弘,信也,克巳,王,神田。但比起面对你们失望的视线,还是逃避更轻松一些。
黑蜥蜴为我举办了简单的欢迎会,负责人广津柳浪命我做十人长,算是率领了一个小型的执行部队。好像对新人来说是很大的殊荣,上司也寄予厚望,这些都无所谓。总之我开始负责黑手党的武斗部分,哪里械斗火并去哪里,空闲的时候可以接点悬赏,来钱很快。
真的很快。
我割下吉井春人的头颅,他是这个周的第四份经济来源。
“毒贩好难抓。”我活动筋骨,“藏得可真偏。”
“先把血擦擦。”柳沢说。
“没事,我围了白斗篷。”还是那张伴随我离开孤儿院、离开镭钵街的白布,我将它披在头顶,松松垮垮地遮盖住大半面容——它让我很有安全感,同时还能增加目标的恐惧。
“电脑房,书房,热水器,家庭泳池,大家想要的东西,这下都可以买了。啊,还要留一部分买海景房用……开书店似乎也要很多钱,好,明天咨询一下大贯老师……”
我正规划着未来,柳沢却兴味索然,拿纸巾一下一下擦去皮肤沾到的血迹,轻声抱怨:
“啊啊,真的开始杀人谋生了,柳沢小姐教育大失败……”
我愣了愣。
“对不起。”其实我并不感到抱歉,但身体却立即做出了回应,应当是本能在帮我规避柳沢的不满。
“安寿君干嘛道歉,你又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是的。”我低下头,“不愧是柳沢。”
啊,有时真希望柳沢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这样我就可以察言观色了。
“唉。”
替身发出一声叹息。它在对我叹气。
我浑身打起寒战,迟钝的警钟在脑海里拉响,排山倒海的轰鸣使我动弹不得。
——我让它失望了。
此刻,我一定比掉了脑袋的吉井春人更像尸体吧。
得说些什么才行。什么都好,辩解,示弱,求饶。我要说点什么。
“这、”好,我发出声音了,“这世界上的所有人,在我眼里都是驯鹿。”
“嗯?”柳沢低头。
我磕磕巴巴喊道:“民族志里写过!库页岛东部……和北部生活着使鹿一族,乌伊尔塔人。他们对家养驯鹿……和野生驯鹿的态度完全不同。
“家养驯鹿被称为‘乌拉’,自出生到死亡都会受到最精心的饲育;而野生的则是‘西洛’,见到了就像普通猎物一样射杀食用。”
“同样都是驯鹿,却差别对待,是因为两方能提供的价值各有不同……”喘息了一下,“对我而言,吉井春人是西洛,孩子们是乌拉。西洛的死使我富有,西洛的血肉可以供我更好地养育乌拉……”
我忐忑不安,手心抓紧白布。我真的尽力了,柳沢会是什么反应呢,它能不能就此放过我呢。
最终,柳沢开口了。
“你这家伙,完全把人类当成经济动物养殖了啊。”
咦。我抬头。好像不是埋怨的语气。
“人本来就是经济……对不起。”我知道它不是那个意思,“但、但是,柳沢说过,生命都是平等的。没道理我捕鱼猎兽可以,当杀手却不行。”
“这句话的意思是要尊重生——”柳沢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没多久又泄气般转头,咕囔道:“算了。是对你思维方式抱有希望的我不好……喂!你在害怕吗?拿刀的手不要抖!”
“……柳沢,我做错了吗?”
柳沢却恢复平常的样子,弯下腰开始打理现场抹除证据。
“没有。”它懒懒地说,“安寿君做什么都可以,你永远是正确的。”
“因、因为哀家太美丽了?”
“为什么这时候会玩女帝的梗啊!”
“对不起!”
呼。柳沢还是一如既往地没生我气。谢谢柳沢。
职员公寓里只剩下我和织田先生,顿时显得空荡起来。以前孩子吵闹所以没注意到,原来我们独处的时候可以安静得像两具尸体。平日的晚上织田先生会捧着小说,在蛋白色的灯光中数小时不改变姿势,并为了保持四肢不僵硬使用固定腹式呼吸;偶尔他也像普通上班族那样下班后到上酒吧喝一杯。有次我提出也想一起去,被柳沢却手脚并用阻止了。
最后不知为何织田先生跟柳沢谈判,折中到我16岁才可以去。16岁也没到饮酒年龄啊,柳沢妥协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周末,我在织田先生的书架上发现了雨果的作品,正向他借阅时,恼人的电话铃声自织田先生的裤子口袋中传出。
他看了一眼屏幕,“是太宰打来的。”然后抬起头对我说:“抱歉,我接个电话。”
原来如此,是太宰打来的。
……谁?
柳沢举手:“安寿君我可以去听墙角吗?感觉很有意思。”
“……不行。”我为难地答道,“我也想听,但是不行。”
长屋一直荒废的水管老化严重,人住进去后才发现需要换排水系统。我们预约了工人,上午10点到长屋集合。眼下就快出发了,可阳台的织田先生还在通电话,已经一个半小时。我不敢随意打断他,便在客厅等待。
没过多久,织田先生出来了。他边穿外套边听电话另一头的内容,时不时回应两声,等到坐进驾驶室,他说“太宰,我开免提”,然后把手机扔中控台上,于是我们终于能按时上路。
那支手机没有丝毫停顿地、滔滔不绝着充当车载音乐。
“……然后两辆车‘轰轰’撞在一起,一根保险杠飞出来砸到我的腿。所以我现在哪都去不了啊织田作,只能处理无聊的文书,真想偷偷塞给安吾……”
“不行的吧,安吾出差了。”
“说的也是——”声音变得懒惰起来。
太宰治跌宕起伏的声线顿时回荡在车内。柳沢双手扒在我的椅背,聚精会神地听,口中念念有词:“诹访部顺一和宫野真守营业状态的现场对话,好有趣。”
太宰治的话几乎没有停顿:
“织田作,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如果我吞下木材再点燃的话,是不是可以实现人体自燃?就命名为‘都市传说自杀法系列一’!”
“要怎么点燃?”
“嗯……用引线?”
“会很容易灭吧。”
“那换成汽油和酒精!——但是没有氧气烧不起来啊!”
“烧不起来就没办法了。”
与腼腆温顺的田中不同,太宰是个多么开朗明快、朝气蓬勃的自杀狂啊。
柳沢悄悄告诉我:“现实的太宰治确实热衷于自尽,好像试了5次才成功离世。他崇敬的芥川龙之介就是自杀而死。”
“哎?”我小声吃惊,“龙之介死于自杀?”
“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啦,日本的文豪几乎都死于自杀和结核。啊,我记得织田作之助和樋口一叶都是患了结核病,英年早逝来着。”
我瞬间坐直身体。
作者有话要说:傲娇没退环境!!【震声】
乌伊尔塔人(鄂罗克人)的习俗部分参考自漫画《黄金神威》159话。
有朝一日一定要开本黄金神威的现pa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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