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凛！”

一个跟敦差不多大的孩子，满面仇恨地仰头盯着我。他手心紧紧攥着蝴蝶结，正如凛方才握钱的模样。

我不赞同地摇头。敌在高处，鲁莽叫我放开凛，她摔落受伤怎么办；背后偷袭也不妥，万一我惊慌中抬手，凛反而会直面利刃，伤上加伤。

“芥川！”怀中女孩急忙喊道，“不是的，你快回去，别过来！”

“在下岂能眼睁睁容忍同伴赴死！”

凛几乎要哭出来：“我本来就……没救了！”

没救了？是中毒吗？可症状并不显。我搞不明白，但好歹知道要解释：“别担心，她没伤及内里，现在送去医院还来得及。”

“你休想！”

没想到名为芥川的小孩神色更加阴沉，他牙齿紧咬，3道灰白色飞刃长了眼睛般向上袭来，似乎下一秒就要绞住我的双腿。

我皱眉，他到底要凛死还是活？

“这玩意，不是衣服吗？”柳沢看得清楚。它身子脆，起初根本没敢碰这奇怪的武器，待看清本体后，它“哈”了一声，活动活动肩颈，果断一手一个抓住左右两边飞驰的布料，像扼住黄龙脖颈似的，让席卷而来的攻势戛然而止。

我单手抱着女孩，以柳沢的肩膀为支撑连开两枪，将中间飞驰而来的最后衣料击溃。

没人能看到柳沢是我最大的优势。

见武器凭空被拦，男孩惊愕，我跳离高台吸引视线，柳沢趁机近身。左手扯碎他的上衣，右手收紧，制住双臂将其狠狠掼到地上，同时锋利的指尖抵上男孩的颈动脉，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收起枪，芥川挣扎着抬眼瞪我，模样像是新伐幼枝制成了弓，正拼了弓断的劲头拉满弦，只待一箭要我性命。但他没了外套，身体直接贴在结冰的地面，寒风一吹，竟引得他剧烈咳嗽。那声音撕心裂肺，仿佛要把内脏尽数带出来似的。我犹豫着放不放手的时候，他一口热血喷在混凝土地面。

柳沢登时松开钳制，手足无措不敢强抓。它惊异地扯扯我袖子。叫把衣服脱给他。

我根本没想到如此凶悍的孩子会被风吹倒，赶忙递了外套过去。芥川似乎是要挥开我的手，力道却像雨点打在水里一样软弱无力，凶势早已不知所踪。我长得比他大一圈，长衣恰好将芥川从头包到脚。可是剧烈的咳嗽不会因为这点暖和劲就消失。

柳沢抱起男孩，破罐子破摔似的大喊：“算了算了一起上医院！”

我点点头，然而凛紧张地抓住我，扯出一个难看的微笑，“只有我不行吗？可不可以放过芥川，他、他身体不好，不会有人买的……”

我终于感觉到不对劲，“买什么？”

凛似是不解地看着我：“器官……”

我豁然开朗，难怪他们看起来那么在乎对方，却死活不让送医。

“不是的，我想带你们去治病。”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她冷静下来，“我也是在这个年纪，被别人搭救了。”

爷爷嘱咐我要行善事，我却被复仇的渴望深深吸引，没有照做。所以至少要像他帮助我一样，让其他孩子有活下去的机会。我的人格早已定型，然而孩子是希望和可能性的混合体，我做不到的事情，他们总能做到。我有无限的信心。

身后芥川的声音渐弱，柳沢说他有点发烧的症状，我伸手一探果然如此。他竟然这样柔弱。怪我又以貌取人，下手太重。

到医院时正值中午，大厅的医护看见我身后漂浮了个人，都以我为是个异能力者，不敢靠近；但注意到我怀里腿部重伤的女孩时又急忙凑上来，也不管害不害怕，有的联系科室腾床位，有的叫急诊送车，还有来检查凛精神状态的，很快就安排妥当。

凛好像从没见过这阵仗似的，往我怀里缩了缩，但身体反而稍微放松了一些。

我去给他们挂号，“你们的全名。”

“安达凛……和，芥川龙之介。”凛小声说。

柳沢发出无声尖叫，半遮面“噔噔噔”后退三步。

我为芥川的名字沉默一秒。幸介决定姓氏时柳沢说有文豪叫这个，说的就是这位“芥川龙之介”吧。

“问异能力！问异能力！！”柳沢疯狂撺掇。

“凛，你知道芥川的异能力叫什么吗？”

“嗯。”凛点头，恰巧病床推到大厅，我便把她放上去，由医生拉走。她离开前拽着我的衣袖，小声说：“罗生门。”

柳沢哀嚎：“是书名！！”

我把芥川送去做CT，出来后问柳沢：“是不是书名很重要吗？”

“很重要啊！”柳沢理所当然地反驳，“不然小松左京出现了怎么办！”

“小松左京写过什么？”

“《日本沉没》。”

原来如此。柳沢有充足的理由紧张。

虽然不是战时，医院却仍旧忙碌。芥川的发烧问题不大，又没有多余的床位，最后是我抱着他坐在门外的输液椅上挂水。他意识模糊，双目紧闭，眉头皱起，像是陷入噩梦，不过好在不挣扎了。

柳沢跟我讲过许多芥川龙之介的作品，在它的世界，芥川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大文豪，是各路文人追寻的目标。它一直很想让我读芥川的小说……直到那天走进书店。

如果芥川死在这里，柳沢一定会伤心吧。

没过多久，医生拿着肺部CT报告单找到我，说芥川患有慢性肺炎继发肺部感染。他先天禀赋不足，后天营养缺乏，从现在开始吃药也很难痊愈，需要做更深入的检查等等。

我一切听医生的。

左边挂水的大叔听了全程，探过头来：“肺病啊，够难治的。这娃是你弟弟吧？”

我否认，“是不认识的人。”

他点点头，闭上嘴不和我搭话了。

右边一个穿西装的大叔“哟”了一声，“这年头不认识还带来看病，小姑娘人不错！”

我摇头，“是我打伤的。”

他也不说话了。

直到输液结束，凛被推出手术室，芥川都没转醒。我去探病，凛的病症有所好转，但神情却比在垃圾堆里时更加疲惫。

我跟凛一字不差复述了医生的诊断，说完她的身体状况又提了芥川的，她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忽然笑了笑，“没想到真的是要救我们……”

我忙说：“不会卖内脏的。这是横滨市立市民医院，我问过医生，他们从不做地下买卖。”

凛的头歪过来，侧放在枕头上。突然，她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

我本想说笑太大声容易牵动伤口，后来想到伤在腿部，应当无碍，就让她笑到满意为止吧。左右周围床位的人都在哀嚎伤口痛，总不会比他们更扰民。

没一会，凛的音量降低。

“我的伤口是拜野狗所赐，”她缓缓说，眼角笑出的泪水轻轻滑进枕头里，“我们没有钱治，我才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自己死掉。”

我聚精会神地听。我一向喜欢别人袒露过去，仿佛我被信任了一样，有种温水没过口鼻的幸福感觉。

“狗这种动物，成群结队了就会强出许多倍，但人就算聚集在一起，弱者还是弱者。”她看向我，漆黑的发丝贴在脸上，“贫民窟弱者抱团是习俗，我们几个孤儿聚在一起，也多亏了芥川才能存活至今。所以谢谢你，我真的、真的不想离开大家啊。”

那个地方还有别的孤儿吗？

我把芥川放到旁边没人的床上，去帮凛捋头发，拢起脸上的发丝放在脑后。

刚想问其他孩子的事，凛却一转话题：

“关于大西隆太，我可能没法给出有用的情报。那天傍晚，他一身白西装从楼里跑出来，没带任何手下独自开车离开……”

“大西隆太的事已经无所谓了。”我说。凛刚做完手术，还是多休息比较好。

“大西隆太已经死了。”

我一愣，转身向发声源。

发尾惨白的男孩缓缓坐起，单手撑床，另一只手捏着胸前的衣物，似乎疼痛还在持续。

他却面色平静，“此人掠夺钱财，欺辱我等同伴。昨夜月明，在下已将其斩杀。”

芥川抬眼，“你可是要报仇？”

“这倒不是。”我苦恼地抓抓脑袋，“尸体呢？”

“与我无用，早已弃之于丛林。”

“脸还算完整吗？”

“自然。在下一击便斩下头颅。”

我暗自祈祷野狗只吃他的身体，不要动头。

“芥川，介意给我带路吗？我找他的尸体有点事。”

他点点头，不复开始凶恶的模样，态度十分缓和。

“你救了凛，对在下有恩，这等小事在下自当尽力。”

柳沢把芥川一把捞起来。

“凛，你睡一觉，醒来的时候我们就会回来。”

我看到被窝里虚弱的孩子微微点头，便转身打开窗户一跃而下。

我的腕力并没有超出常人许多，但身体实在轻盈，仿佛无视重力一般允许我在楼宇间上蹿下跳，速度甚至要比柳沢快。

没多久我们回到贫民窟，在芥川的指路下找到大西隆太的葬身之所。

我戴上一次性手套，拿起滚落在黄土的脑袋，擦掉上面的泥灰和血迹，发现跟记忆中照片的脸完全一样时松了口气。

我看向另一边，白西装的尸体直挺挺倒在地上，还没被任何生物撕咬过。我仔细搜了身，把可能包含情报的东西全摸走。柳沢牵着芥川站在一旁，后者脸上戴了医用口罩，虽然尺寸有些大，不过好歹能略微保护他的呼吸道和肺部。

随身物件放进衣服内兜，头用塑料袋装着，躯体曝尸荒野。芥川看着我处理完大西隆太，提出要暂时去一个地方，希望我能跟随。

一路上空气中的异味越来越重，仿佛我们正在途径维多利亚时代的泰晤士河。芥川最后停在一栋建筑前，建筑前身貌似是写字楼，但内部早已破败不堪，人去楼空；不远处有工厂冒着浓浓黑烟，视VOCs排放国家标准为无物，异臭的来源正是它。

作者有话要说：芥川跟安寿同岁，但营养跟不上长得太瘦小了，在安寿眼里就是个小孩。

而且他声音压太低，导致柳沢没听出来声优是小野贤章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