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8点半,往常来说咲乐和克巳已经睡了,优和真嗣还在等我,幸介应该还在锲而不舍地缠着织田先生要枪看。我早点回去才是上策,蹲在地上看一个陌生人血淋淋地逃命实在不是现在该做的。
他也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都逃不掉,转身正面向我,是人类本能的防御姿态。
作为一个刚被施以酷刑的人来说,他的眼神太出色了,瞳孔在手电的光照下骤缩,满是深刻的恐惧,却依然选择瞪着我。他没有妥协于疼痛,而是选择惹怒一个港口Mafia成员,哪怕之后会遭遇到比死亡更恐怖的噩梦。
男人嘴巴紧抿,脸上还有隐隐约约的泪痕,细密的汗珠在他眉间亮晶晶的,强壮且易碎。我头一次见到这样矛盾又美丽的生物,突然就理解了白麒麟寻找的“宝石”代表了什么:一份让观众内心震颤的展览品。
“我不会伤害你。”我徒劳地安抚道。就在刚刚我还像打量货品一样看他,并像猎人似的慢悠悠尾随了不短的距离,任由他残破的躯体血迹蜿蜒。我的话没半点说服力啊。
他权当没听见我的声音,紧张地环视周围,视线却不敢离我太远。很快我就知道他在找什么了,一块锋利的玻璃碎片。大概是爬行时手臂被玻璃渣子划到,他确信周围有玻璃才停下来的吧。
虽然那只左手很强壮,躯干也昭示着他曾是一个高大的人,可我实在不认为一小块利器能起到什么作用。瞧,柳沢已经捏住他的武器了。
男人仰躺在地上,胸口不断起伏喘息,接着他突然屏息抿唇,左手猛地向自己的脖子刺过去。然而他的表情很快凝固了,握着玻璃边缘的手指开始渗出新鲜的血。男人动不了分毫。
柳沢随意抽走玻璃片扔到远处,同时制住了他的手;察觉到自杀意图后,它微微弯曲指节,强硬地撬开男人的嘴,并抬起他的身子方便我查看。
我凑过去,像个牙科医生一样用光照了照他的嘴。
完整的刑讯有拔牙的流程,然而这个人,有着哪怕满嘴血也掩饰不住的一口好牙,连治疗痕都没有,按常理是不可能的。
“果然,你是治愈型异能者。”有研究表明,异能的治愈顺序是从内到外的,这点异能者本人也无法改变。我隔着衣服试探他的内脏,它们都完好无损,直接验证了我的猜测。
他闻言,反射性地向后缩了缩。
“说了不会伤害你。”我想掰过身体看他正在恢复的右手,又觉得到处都是血和汗,有点脏,无从下手。
“呵,”他嗤笑一声,“……港口Mafia的人,省省你的鬼话。”
也对,他受刑时一定竭力掩盖了自己是异能者的事实,毕竟治疗能力很珍贵,一经发现绝对会被利用到死。晚上好不容易趁着没人逃出来了,却恰好撞上我,怪不得要自杀呢。
“如果白天看到你,我大概会抓回去或当场处决掉吧。”我解释道,“但我下班了,不会无偿为港口Mafia工作。”
“……哈?”
“你先恢复手脚,能走了再说,一会我带你出封锁区。”我蹲在地上催道,“快点,我着急回家。”
柳沢扶着他坐起来,男人不断眨眼睛,一脸狐疑。
“你……为什么帮我?”
“……”犹豫片刻,我还是决定说实话,真诚才能打动人,“我没见过断肢重生,这种机会以后也不会有了,所以想要看看。”
“什么破理由……”他低声念叨,却没再多说什么。我就当是同意了。
手电对准男人的右边肩膀,我凑近后蹲下来,惊奇地观赏着长出来的肌肉纤维和骨头。
“你真他妈是个变态……”他咬着牙说。
相比起组织里手段残忍的刑讯人士,我明明什么都没对他做,却被叫了变态。
一般来讲,治愈能力的发动都很快,但需要直接触碰之类的条件。眼前这个生长缓慢,很有可能是对本体才有的限制。
“你治疗别人的时候也这么慢吗?”我问。
“……我拒绝回答。”他的眼神像在说不服你就杀了我。
我继续问:“你的治疗媒介是什么?常见的触发模式是肢体接触,可你没有肢体依然可以自愈,说明是别的东西。能够离体治疗吗?”
“……哼。”
男人的态度十分强硬,看来什么都不会说。但我离他太近了,能感觉到这具躯体细微的恐惧。我尝试着抬手靠近伤口,他果然颤抖着向后躲避,把头偏到一边去。
还是怕的吧。港口Mafia折磨人的手段可比阿鼻地狱还要残忍。
“怎么发现自己有异能的?”
“商店街的便当吃过吗,哪种好吃?”
“你最喜欢的童话是哪一本?”
在我单方面的闲聊中,男人夺回了新鲜的手脚。我给他几层布包脚,免得踩到玻璃渣;还给他没拆封的防护衣穿,不然就这么走出去,该被喊变态的就是他了。
男人站起来真的很高,目测有192cm,一点都不尊重日本基因。
“你是混血,还是日本人?”
他终于忍不住回嘴了:“你那些问题怎么一点关联没有!还有为什么不问我名字啊!”
“因为我没有兴趣。”他的大吼吓了我一跳,我茫然抬头(还有点不习惯),“对不起。”
他用新生的右手扶额,深深叹了一口气。
封锁区看守并不严,每天都要有成百上千的黑手党成员进进出出,只要衣冠整洁、不探头探脑一副可疑模样,基本都能走出去。
“好了。”我走到最近的十字路口,转头看向男人,“虽然什么疑问都没得到解答有点可惜,不过谢谢你给我看了好东西。就在这告别吧。”
说完我扭头就走。
“喂,等等!”他叫住我。
“怎么了,是不识路吗?”
我回头,一个红色小瓶子突然向我飞过来,被柳沢一把抓住。
“谁他妈不识路。这个你拿着,快死的时候喝了能救命。”
我转转手里的小瓶来回翻看,问:“哪来的玻璃瓶?”
他没手没脚,衣服也没兜啊。
“你就不能问点有价值的吗!”他气道,“垃圾堆里翻的!”
“那我不要。”我伸手还给他,“不卫生。”
他像是在看奇珍异兽一样瞪着我,连话都忘了说。
“你·认·真·的·吗?”他看起来很想把手指戳到我脑门上,“我说这玩意能救命,你第一反应就是嫌瓶子脏?”
我所有反应都是嫌瓶子脏。我直觉这话不能说出来。
……原来如此,他更希望我关注瓶子里的内容,而不是我真正在意的问题。这就是社交吗,真深奥啊。
我顿感还有得学,于是配合地打开瓶盖,用扇闻法轻轻感受了一下。
“这是血吗?”刚才一直在闻血味,嗅觉有些紊乱了。我不太确定瓶子里的红色液体到底是什么味。
“是又怎样,你不要就还给我!”
“好的。”我再次递过去,“是血的话会有点恶心。”
他也再次拿那双我很喜欢的蓝眼睛瞪人。
“你是不是有病,说真的?我卧底好几个月了,你的职位我也能猜个大概。”他深吸一口气,“天天处理残肢断臂的人,嫌我这一小瓶血恶心??”
“那不一样。”我据理力争,“清理尸体也好香蕉皮也好,都是工作,下班后就与我无关了;而什么东西一旦属于我,”我举举瓶子,“跟我产生了联系,被认作是我的一部分,我感到恶心是理所应当的。”如果有人送了我一节生的内脏,我也会觉得恶心;但当做垃圾扔掉就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了。
男人站在原地跟我置气。
“行,”他放弃般地捏了捏眉心,“随你便吧爱要不要。”
说完便转头走了。最后也没把东西收回去。
平常时候我是绝对不会把来历不明的脏东西送进嘴里(多亏了柳沢的教育),既然他说这是死前用的,那考虑如何处置它就交给濒死的我吧。
我将责任抛给未来的自己,眼下幸介睡觉的点也到了,先回家才是要事。
“柳沢,他为什么要给我这个?”我对着月光看血红的小瓶子。
它一如往常地替我答疑解惑:“也许是封口费,也许是在谢谢你救了他。”
“可是没有我,他明明更能顺利逃走。”我甚至吓唬了他一段时间,竟然还能收到谢礼吗,“这就叫白嫖?”
“哎哎哪学的词!!快忘掉!!”
“忘掉有点困难……”
回到家时,织田先生还没上楼,他坐在客厅安静地看书。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每天的招呼都非常平淡自然,他不会问我去了哪里,为什么晚归,只会耐心地等我回来,告诉我饭在锅里,洗澡水放好了,然后收拾东西到楼上过夜。
“织田作在看小说吗?”他单手夹着书,食指放在读到的那一页,封面是我有点熟悉的模样,“塞万提斯的?”
“你知道啊。”
“是的。”去大贯老师店里的时候,她兴致勃勃地推荐了新书给我,说是刚有译本的西班牙小说。我在店里试阅了《吉普赛姑娘》的篇章,打算这周末买下整本来着。
“安寿喜欢看小说吗?”
“与其说喜欢……不如说是对作者感兴趣。”我摇摇头,“织田作也喜欢吗?”
“嗯。”他低头看了看小说封面,有种我不认识的感情在其中流转,“很有趣。”
自从听柳沢说起文人的故事,我就一直期盼着织田先生能写些什么。但“请人书写文字”是过于亲密的行为,不是我能随口期待的;再加上我目的不纯,因此只在心里稍作念想。如今看到织田先生喜爱小说,我一下生出亲切感来。
“对了。”我在他离开前突然想起,“中华街南面好像重建了一所九年一贯制学校,幸介他们的年龄符合入学标准,要送去上学吗?”
作者有话要说:都给我去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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