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有此果断之举且毫不畏惧长箭穿透掌心的人除了鹤灵渊,再无第二人。
其实他刚一踏进练兵场就注意到了这边的不对劲,但鹤灵渊没有立刻靠近,而是闲庭阔步地游走在练兵场中,不动声色地接近了这些人。
跟在他身后的副将冷汗涔涔,欺辱兵士这种事情暗地里并不算新鲜,甚至很多军营中已然习以为常的默契地不会去揭穿。
兵痞子们性情顽劣,素来都不是好驯服的,一旦冒然插手,反而会适得其反,加重这种情况。
所以很多副将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只要不闹出过分的动静出来,都懒得去多管。
再说了,被欺辱的兵士除了出身卑微,还有可能心性与身体都较为弱小,方方面面都处于劣势,才会被玩弄戏耍……
这是不可避免的,旁人能救一次两次,哪能次次都帮衬得了?
可现在这些腌臜阴晦却被抬到了明面上,还被鹤灵渊看见了,副将心中免不了发怵……
虽然鹤灵渊进南大营的时日还短,但他也是听过贺家六公子的名头的。
鹤灵渊挑了个不显眼的地方站定,他的视线一直落在那边的兵痞和被欺辱的兵士身上,面上表情毫无异样,根本瞧不出他内心到底在想些什么。
直到兵痞拿着弓箭往后退时,他才重新迈步往那边走去。
副将欲言又止,想要厉声呵斥兵痞停下,但又碍于鹤灵渊根本没有想开口阻止的意思,所以只能噤了声地跟在他身边。
鹤灵渊盯着那兵痞,眼底的寒霜厚重无比,蔓延着铺满了整张脸,使得他的脸色比天幕更加阴沉。
他在心底估算着距离和长箭射出时的速度,只要这兵痞敢松手,他就能以此为借口斩杀了他。
故而,当长箭离弦时,鹤灵渊脚下生风,大跨一步抬手就去握住了那支箭。
他动作太快了,原本是不必用手去接,但下意识的动作总是要比理智更快些。
利箭凶狠,擦着他的手掌而过,便留下了一条深壑血印,横亘在掌心中,分外触目惊心。
鲜血挂在箭头上,点点滴滴地往下落在沙石地里。
“抓住他。”鹤灵渊没有松手,捏着那支箭调转方向,以箭头指向那个兵痞,语调更是听不出起伏喜怒。
但那眸底目光静得好似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看人时像在看一团死物。
一旁的副将立刻挥手让人去钳制住了那兵痞,他略有些胆战心惊,是被刚才鹤灵渊突然的举动吓到了,他从未见过出手这么利落的人……也明白鹤灵渊今日是要整肃这南大营了。
鹤灵渊捏着那支染血的箭往兵痞那边走,他抬手示意副将递给他一柄弓,副将不敢怠慢,慌忙扯了身边兵士身上的弓就放在了鹤灵渊平摊的掌上。
此刻整个练兵场都静了,所有的兵士皆目光一致地盯着鹤灵渊,有看好戏的、有激动的、也有带着嘲讽的、还有漠不关心的……
受到兵痞迫害的人并不只有这一个兵士,但同样的兵痞也不止这一个。
他们都在作壁上观,注视着鹤灵渊,看他是不痛不痒地训斥几句就高抬贵手放过此人,还是杀鸡儆猴给予更严苛的惩处。
那兵痞除了刚开始被抓住后有点愤怒以外,现在被人压着,心底情绪有一半是不耐烦,剩下的就是毫不在意。
他收了嬉皮笑脸的表情,抖着嗓音故作害怕道:“中郎将,饶过小的吧!小的这是第一次,以后再也不犯了。”
看似在求饶,实则更像是变相威胁。
今日鹤灵渊能救这一个人,他还能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守在这边救其他人吗?
答案是否定的,所以兵痞才并不惧怕。
装模做样的求饶后,就是一脸无所畏惧地笑看着鹤灵渊。
而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没有等太久,他便彻底没了笑容,还有生命……
因为那支染血长箭狠狠贯穿了他的喉咙,从咽喉而过,箭尖裹着鲜血跟碎肉支在他的后颈处。
在他不远的正前方,鹤灵渊面无表情地放下了弓。
周遭静的可怕,只偶有风过,吹得练兵场旁的树木沙沙作响。
他转身,一语未发地扫视了一圈练兵场的这些兵士。
无声的威压骤起,像是能遏住人命脉的手死死攥住了这些兵士的脖子。
这一幕发生得太让人猝不及防,所有人都失去了反应能力。
长箭穿喉,连尖叫和哭诉都没来得及发出,这个兵痞就惨烈的死了。
他横躺在地上,眼睛都好像没闭上,死不瞑目前怎么也没料到鹤灵渊竟然一点废话都没说就把他杀了。
这具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仿佛在警告着其他人,再有人犯此行径,就是同样的下场……
副将咽了咽口水,双腿都有些发颤。
鹤灵渊把弓扔到副将的怀中,偏头冷声道:“不必收拾,就这样晾着,谁敢再欺辱他人,我必将亲手一箭杀了他。”
他声音不高,却足以所有人听见。
铁血手腕向来是最直接,也最有用,或许放在别人身上说这话会掺了水分,但鹤灵渊不是。
因为他刚才的举动就已经证明,他所言非虚,唯有动手才是最真实的。
副将急忙点头,又扬声重复了一遍,还道:“私底下还能前来检举,若是情况属实,绝不姑息。”
处理完练兵场的事情后,鹤灵渊才缓步离开,震慑之力太过强硬,所有的兵士僵立在原地半天都没有缓过神。
副将盯着鹤灵渊垂在身侧的手指,关切道:“鹤大人,苏先生正好在营帐中,您过去包扎一下手吧。”
他声音放轻,显然是商量的语气。
鹤灵渊没有拒绝,来到了苏从之的帐子里。
苏从之正在翻看一本医书,帐帘掀起,有人进来时,他还以为是那些小兵士,于是头都不抬地道:“坐在旁边先等一会儿,我把这页看完就来。”
鹤灵渊也不出声,真就坐在了那边等他看完医书。
苏从之把书放下,一抬眸就瞧见了好整以暇正望着他的鹤灵渊。
“是你……怎么了?”苏从之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后神色平静地问着。
鹤灵渊抬起手,将掌心那道鲜血淋漓的伤口给他看。
苏从之皱眉,连忙起身去拿了止血药和纱布过来,“怎么不叫我?”
“先生在看书,我自然等的。”鹤灵渊语气淡淡。
苏从之垂着脑袋给他处理伤口,“这种伤哪里等的了?”
鹤灵渊笑了下,并不应声。
“这瓶药带回去,不能碰水。”苏从之包扎好后,又补充道:“也不能再喝这么多酒。”
“先生如何知道我喝了酒?”鹤灵渊有些疑惑。
“你闻不到你身上的酒气吗?”
鹤灵渊偏头嗅了一下,只闻到了衣袍上浅淡的皂角味道,没了姜浓给他打理衣物后,她身上那股好闻的甜香也彻底消失在了他的四周。
以前他偶尔会想着让姜浓换一换香料,说好多人都闻到了自己身上的女儿香,实在不符合他的身份。
每当这时,姜浓就嬉笑着道:“那你别碰我,就不会沾染我的味道了嘛。”
两者选其一,鹤灵渊瞬间觉得这股甜香也没什么了,左不过就是被私下嘲笑一番罢了……他就爱用女儿香,怎么了?
短暂的回忆被苏从之说话的声音所打断,鹤灵渊回过神来。
“应该是说这酒气是从你的皮肤里渗透出来的,可不是洗漱换衣就能轻易掩去,且等几天吧,自然就散了……看来鹤大人昨天是真的没有克制过啊。”
“也才一两壶,算不得多。”
“那就是酒很特别。”
苏从之道出这句话时,鹤灵渊稍微惊了一下。
“你凭嗅觉就能判断出来?”他问道。
苏从之点头,“应该是西域来的,加了曼陀罗与蝉香佛,混合出来的效用是能迷惑心智,放大内心的渴望以及少量的催情作用。”
鹤灵渊闻言,略带嘲讽地笑了笑,原来如此,难怪不得……
苏从之又瞅了他一眼,还是没忍住,道:“这种酒浅酌几口还无伤大雅,但喝太多可是能让人失去理智和思考力的,鹤大人是否现在都感觉自己脑中发沉,混沌不清?”
鹤灵渊点了下头,他还以为是酒没醒的缘故。
“这就是后遗症,我开一副药,你拿回去抓了煎服。”苏从之转身,撑在桌案上执笔开始写药方。
鹤灵渊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出声问道:“苏先生对我好似很熟稔,我们之前见过吗?”
苏从之抓着笔杆子的手指收缩了一下,随后否认:“未曾。”
“可是苏先生却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呢,或许是因为冥冥之中的缘分?”
“鹤大人说笑了,苏某一介布衣,于您哪来的缘分可说。”
苏从之的脸对着桌上的纸张,仿佛用了很多力气才让自己没有转头去看鹤灵渊,因为他的目光会将谎言暴露个彻底。
“哦,是这样吗?……那卫姝冉呢?”鹤灵渊抬手托着侧脸,另一只手懒散地搭在桌面上敲了敲。
这个名字一出,苏从之写字的手都仿佛僵住了。
他喉结滚动,吞咽两下后,才哑声道:“那日是苏某看错了,胡言乱语的,鹤大人便当作没听见吧。”
“可是我听见了,不仅听见了……我还知道卫姝冉是卫敛的女儿,但很奇怪,她自从二十年前嫁到离京城很远的循州之后,便了无音讯,好像是已经死了,满京城的人都将她忘了个彻底,查起来很是费劲啊。”
“苏先生一介布衣怎么会与卫大人的女儿认识呢?还貌似关系匪浅,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啊。”
“难道说苏先生在觊觎一个有夫之妇?”
鹤灵渊探究的眼神太过显著,使得苏从之呼吸都急促起来。
“她不是有夫之妇!”苏从之情绪激动地反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