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卫呈言愣神不应,卫敛的声音不禁冷了几分:“怎么,不愿意?”
“祖父之令,我必然惟命是从,可……若是以贺宁朝之死来做引,后面的事情或许会超出掌控。”
卫呈言低眉敛首,说话间脸上的表情依旧平淡如常。
他又道:“并且我们只是要将此事嫁祸给鹤灵渊,若是他姐姐死在其中的话,想来收尾事宜要更棘手些。”
卫敛没有应声,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卫呈言,想要看他为了救下贺宁朝的命能说出什么话来。
房间内静下来后,两人之间便犹如下了一场冬日寒霜般冻住了,气氛逐渐冷凝。
过了好半晌,卫敛才慢悠悠道:“想救她?”
卫呈言用尽全力克制着所有会暴露心思的动作……
但最后他还是小弧度地点了下头。
卫敛又笑起来,笑意却根本没有深入眼底,就与平日卫呈言那敷衍又虚假的笑如出一辙。
“为什么想救她?你果真喜欢上她了?”卫敛问道。
“没有!”卫呈言忙不迭地否定了。
“那就杀了她……反正一个女子罢了,又能坏什么事呢?这样也刚好坐实了鹤灵渊跟祁王之间是有血仇的,所以他把瘾药案的幕后真凶按在祁王头上不就更加顺理成章吗?”
“再怎么说,贺宁朝都当了鹤灵渊近二十年姐姐,如今他离府,去看望他最勤的人就是贺宁朝,这就证明他们之间尚有姐弟情分……贺宁朝一死,鹤灵渊不可能坐视不理。”
卫敛伸手端起桌案上的杯盏,浅浅地饮下一口茶后,又道:“祁王纵然不是瘾药真凶,可到底牵扯进此事中,若是鹤灵渊为报杀姐之仇,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祁王呢?小则心中积怨,大则行构陷之事,所以死了的贺宁朝,是真的有用。”
“还是说,你舍不得?”卫敛眸中聚起厚厚阴云,脸上的笑容早已经完全消失。
他将茶盏重重磕在桌子上,震得杯盖都差点跳出去了。
卫呈言喉结滚动着咽了咽,脱口的话都被生生压了回去,他胸口起伏得厉害,却又被卫敛的眼神灼烧着不能大口喘息。
“……没有,既然祖父执意,孙子便再无半分异议。”
如此干巴巴的一句话,卫呈言说得有些艰难,像是被人给扼住了喉咙。
他知道自己已经触犯了卫敛的底线,若是再继续反驳,贺宁朝不但没有分毫能活下来的可能,还会死的愈发惨烈。
到底是保不住,若连个全尸都没了,才更叫人心碎……
卫呈言不敢露出半分异样,只能咬紧牙关把所有的情绪都吞咽下肚。
比起杀死贺宁朝,卫敛应该更想看到卫呈言失态又无措的模样,就像小时候他看到自己生母死在面前时的那样。
这种脆弱有时候更像是利刃或弯刀,割的人心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彻底的掌控就是如这般,连同内心深处的恐惧都不放过。
“行了,去做事吧,切记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卫敛面无表情地端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睥睨着卫呈言时仿佛没有分毫凡人感情的魔神。
卫呈言嗓子钝涩,缓缓应声:“是。”
他躬身行礼,这才惊觉自己后背的汗已经将袍子渗透。
“等等,你之前不是说身边可用之人太少吗……循着这个地址去找到这个人吧。他是个剑客,或许花点银子,你就能得到一份忠心。”
“以前我用过他一次,很顺手,只是脾气有些怪异,你自己想法子收服吧。”
卫敛抬手,从袖口里拿出来一张字条递到半空中。
卫呈言僵直着手臂接过,“多谢祖父。”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惯用手段罢了。
卫呈言出院子时已经日落,暑气渐退,他身上的汗水被晚风一蹭,就冷的他不自觉打了个颤。
手指死死扣着那张纸,由于力道太重,以至于纸张都褶皱破裂了。
他边走,边仰着头徐徐吐出口气来,这才没叫眼底的细泪滑下。
天际边的火烧云层层叠叠,赤红无比,烧得天幕都带上了橘色光晕。
又是一日过去,明日许还是个好天气。
玲珑楼里过分热闹,又近秋闱,考试相关的物件卖的极其畅销。
客人一多,各种意外也就跟着频发。
陆卿云要去谈生意和盘货,所以很少有时间坐镇在楼里,往回都是大管事在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但大管事家中出了白丧,请了近半个月的假,楼中事务就暂时缺了个管理的。
姜浓闲得无聊,便主动出来跟陆卿云说让自己来学一学管事。
怕自己刚开始做的不好,她还把薛印从老宅叫了过来教她。
姜浓从前没做过这些,骤然上手还有点忙手忙脚,幸而薛印从旁协助,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两三天后,她就愈发游刃有余了。
师冷霜被师老太太拘在家中相看郎君,是好几日没有过来寻姜浓,送了信至玲珑楼,诉苦之词整整七八页,看得姜浓头昏眼花。
姜韫和姜叙就更不必多说,两人很少回京城来,多的是没有去过的地方,姜韫又好奇心重且待不住,他就拉着自家二哥到处疯跑。
姜叙根本不想跟着姜韫在京城里游荡,他更愿意待在老宅里习武练枪。
但姜韫这性子要是一个人出去的话,保不齐又在外面惹是生非闯出祸事来。
若不是因为皇帝那道突然发出的诏令,姜叙早就带着姜浓和姜韫回漠北了,现下只能等父亲和母亲回京再说。
“小姐,您瞧这批货似乎有瑕疵,但已经陈列出去了,我们是要现在都收回来吗?”
姜浓正在二楼喝甜汤,今日薛印回了老宅办事,所有的事务都压在她身上,好不容易坐下来休息一会,楼下的伙计就又找了上来。
她偏头看了一眼伙计手上的东西,那是一整套文房四宝,其中那方砚台里隐隐透着几团深色淤痕,像是制作时失手而致。
“摆上去的都是这样吗?”姜浓接过砚台,用指尖去碾了碾那处瑕疵。
秋闱讲究的都是十全十美,就怕哪样东西犯了晦气,导致学子笔下失误,到时候闹到玲珑楼来可又是一桩官司。
姜浓站起身,急忙往楼下走去。
“怎么不仔细查验一遍?我不是说了吗,每日晨起开门前都要好生检查这些货物的品相,你们做事未免太粗心了……”姜浓心底祈祷最好还没有人买这批货。
她匆匆来到放置货物的那处,正好就看见有人站在货台前在挑选。
“公子,请等一等!您若是来买考试器具的话,这些东西是才从黛城运过来的,您也知道黛城出才子,那边产的不仅都是好货,说不定还能带来好兆头呢。”
姜浓笑脸盈盈地走过去,自然不能堂而皇之说人手上拿着的货物有瑕,只能把客人往旁边的货台引去。
好不容易把人都给劝着买了其他东西,姜浓一转身就发现还是已经有两套卖了出去。
这一套文房四宝看似平平无奇,但那笔可是缀了象牙,不仅名贵还寓意吉祥。
所以伙计上货的时候才大意了一点,毕竟也不是什么廉价之物,哪里就能想到居然出了纰漏。
“去柜台那边看看结账单子,是否已经买着东西出去了。”姜浓只能硬着头皮先让伙计去四周找找那买了砚台的人是否还在。
她又帮着其他伙计一起去收捡那些货品,“小心些,都一一装好,等姨母回来再拿着货单去退掉。”
伙计们齐声应是,又说让姜浓去休息,他们自己来做这些就行了。
姜浓却不肯走,执意站在原地看他们把所有的货品都收好后,又让人拿出其他东西摆上。
“哎……姜姐姐?”
身后一道轻快的‘少年’声音响起,惹得正在干活的伙计们都偏头去看了一眼。
姜浓也随之扭头望向声音来源。
来者穿着一套淡青色锦袍,细柔的发丝都被玉冠拢着,清秀的脸庞上带着雀跃又欣喜的笑容——
正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崔慈。
“姜姐姐真是你啊?我还以为看错人了呢。”崔慈快走两步来到姜浓面前,“姐姐忘记我了?我是崔慈啊。”
她瘪了瘪嘴,以为姜浓完全没认出她来,笑容中都生出些显而易见的失落。
姜浓见状,蓦然勾唇轻笑,“没有忘记你。”
崔慈闻言,这才开心起来。
她提了提臂弯里抱着的那些笔墨纸砚和其他杂乱的东西,又问姜浓:“姐姐也是来买秋闱的用具吗?”
说完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姜姐姐的弟弟也要考秋闱?不过感觉他完全不像啊……”
看着崔慈像是在质疑姜韫这种吊儿郎当的人能有什么学识时,姜浓不免跟着她笑出声:“不是,这玲珑楼是我姨母的,她今日不在,我暂时管理着一些杂事。”
“噢,我就说嘛……”崔慈讪讪地笑了笑。
“你今日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和同窗好友?”姜浓问她。
“是和我两位姐姐一起来的。”
说着,崔慈就朝某个位置挥了挥手,似乎在叫她这两位姐姐过来。
因着姜浓身后就是货台和屏风,所以她即便转头看过去,也没有看见崔慈到底是在叫谁。
等了片刻,就有脚步声靠近。
“锦慈,我还以为你先走了呢,原来是躲在了这里。”女子的声音轻柔且温和,好听到让人耳尖都颤了颤。
如此美妙的声音落在姜浓耳畔,却叫她脸上的表情不禁一僵。
若她没有听错的话,属于这道声音的主人应该是一个她认识的人。
来人靠近,倏然间便有一股馥郁芬芳的香气萦绕在了姜浓的鼻尖,很淡却存在感极强。
像是闯入他人领域的不速之客,毫无獠牙,但暗含不容忽视的威胁。
这是一种属于女子的软刀,杀人不见血,然而顷刻间便能要了人的命。
姜浓偏头看去,身材高挑的女子身着一套水红色刺绣纱裙,同色披帛挽在手臂上,行走间绣在裙摆上的碎花和蝴蝶翻飞摇曳,栩栩如生的姿态让人明白这身裙子绝对造价不菲。
目光落在女子脸上时,第一时间就会被那双顾盼生辉的眸子吸引了视线,眼睛上细长的柳叶眉与之相衬映,勾勒出眉眼如画的昳丽之姿。
漂亮又不染半分沉浮气的容颜,规行矩步间一瞧便知此人是世家耗费了精力和时间教养出来的真正的贵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