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贺伯安进宫前,鹤灵渊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他将暗卫递过来的密信扔进炭盆中。
烈火乍燃,明亮的光晕照在他的半张脸上,像是由阴晦之地生出来的朝阳,绚丽又美妙。
窗外的雪还很细小,但鹤灵渊知道,很快就要下大了。
在此之前,他得出门一趟。
辜长青守在门口,他怀中的小猫轻轻地叫着,黏黏糊糊像只人类幼崽。
鹤灵渊出来时,他正抬手将自己的大氅裹紧,这样揣在胸口处的小猫就彻底感觉不到寒冷了。
“公子要出门了?”辜长青偏头问他。
鹤灵渊颔首,“去准备马车吧,我先去看一眼我夫人。”
辜长青正要迈步,又听见鹤灵渊说:“还有那瓶毒药也记得拿上。”
他口中的毒药是苏从之给他的。
苏从之过来复查伤势时,鹤灵渊问他有没有很厉害的毒药。
“毒药?”苏从之一愣,不明所以地问他:“给谁吃?”
鹤灵渊挑了下眉,寒声道:“我的仇敌。”
“……哦,有啊,你要哪种?”
“吃下去后肝肠寸断,死的很快的那种。”
苏从之沉默一瞬,说第二天给他拿来。
然后鹤灵渊就得到了一枚被搁在瓶子中很小却很毒的药丸。
他还记得苏从之对他的千叮咛万嘱咐:“这药很凶狠的,所以我这边唯有这一颗……你别用手碰,吃下后药效很快,死状也较为惨烈。”
鹤灵渊此刻倒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死状会有多惨烈。
吩咐完辜长青后,他迈步上了二楼。
跟着他一路攀爬上台阶的,还有那只从辜长青怀抱中挣脱出来的小橘。
它迈着四条短腿跃上楼梯,没两步就窜到了鹤灵渊前头。
姜浓正在看玲珑楼的账册,马上就是年关了,冗杂的账务让她愈发忙碌起来。
陆观月和薛嬷嬷都劝过她好几次,楼里好几位大掌柜呢,哪里用得着她亲力亲为来操心这些事情?别把自己给累到了。
姜浓却根本不撒手,她本来就无事可做,盘账既能让她打发时间,又能教她学会很多之前没见识过的东西,兴致勃勃中她怎么可能觉得累。
就是看久了账本子后,她的脖子有些僵疼。
正抬手揉肩颈时,小橘从厚重的门帘子外冲了进来,它奶声奶气地喵喵叫着,想跳上软榻之际,就被跟进来的人给揪住了后颈提起来了。
“你又这样抓着它,难怪人家不喜欢你。”姜浓无奈地笑看着鹤灵渊,又说:“它一见你就哈气,是你手劲太重了。”
鹤灵渊提溜着小橘放到另一边的窝里,又去净手后,才缓步回到姜浓身边站定。
他伸手代替了她的手,轻重合宜地按捏着姜浓的肩膀,“我要它喜欢做什么?”
一只没有爪牙的小猫,留在姜浓身边逗趣罢了,却不能没有分寸地时刻黏着她。
他可不需要它喜欢,反正他也不喜欢它。
姜浓莞尔,抬手拍了一巴掌他的手背,“那就是一只小猫!”
“嗯,我知道。”
他就是不喜欢小猫。
同理,也不太喜欢姜浓攥在手中的账册……
但姜浓喜欢,那他便无理由顺从地接受。
“别看太久了,对你眼睛不好,还对脖子也不好。”鹤灵渊垂眸盯着姜浓的发顶,说话时声音沉闷。
“我的休息时间就是和小橘玩……但你却把它给扔那边了,所以是鹤大人要亲自来陪我吗?”
姜浓微微仰起脸,笑意深入眼底,漂亮的眉眼中都氤氲出一层淡淡的光华。
她近来心情好了很多,连带着身上的气质都好似回到了真正的十八岁,明媚且平和,一如从前与鹤灵渊相处的那样。
“只要你想,我能日日十二个时辰都陪着你。”鹤灵渊勾唇轻笑,温热的指腹摩挲着白皙的颈子,轻柔的动作中溢出几分厮磨的缠绵之意。
姜浓嗤笑出声,向后倾倒着靠在他怀中,“说吧,你要去干什么?”
“我要出城一趟……”鹤灵渊也不隐瞒,就是语气似有些不舍。
他自然是更想陪着姜浓,但事情到了临了的时候了,也该他出场去终结这一切乱七八糟的烂事了。
“去伏源寺吗?”姜浓问他,笑容在缓慢褪去。
鹤灵渊颔首,“估摸得好几个时辰。”
他深深叹了口气,一手揉着她的肩头,另一只手弯曲着五指随意地梳理着她柔顺细密的乌发。
“我好想带着你一起啊……要不然你坐个马车同我一道出城吧?”
话音刚落,鹤灵渊又拧眉深思熟虑一番,再次摇头,“不行,外面下雪了,待到过午后,可能雪会更大,到时候我怕冻着你。”
姜浓听着他自言自语,不免又翘了翘唇角弧度,她扭头把脸贴在他的腰腹上,极为亲密的姿势,“我就在玲珑楼等你回来,几个时辰罢了,能出什么事?”
“几个时辰还少吗?……唉……万一我晚膳时分还没有赶回来的话,你就自己用膳,不必等我。”
鹤灵渊环抱着她,手掌扣住她的后颈揉了揉,很像是姜浓平常撸猫的行为。
“我知道了。”似乎察觉出他的情绪有些低沉,所以姜浓又多了好几分的包容度。
她慢慢地蹭了一下他的腰,叫面前立着的这个人瞬间僵住了身体。
鹤灵渊暗吸一口气,掌着她的后脑勺拉开一些距离后,躬身弯腰亲上了她的唇。
明明是浅尝辄止的一个轻吻,但甜腻的唇舌引诱着他深入,交融之间勾出他心底的贪欲,恨不得张嘴一口将人吞咽下肚。
这样他走到哪里,就能把人给带到哪里了。
也不至于叫人总是这般放心不下又牵挂担忧。
姜浓的手指抵在鹤灵渊的胸口处,他的伤好了很多,但偶尔晚上还会捂着心口嚷疼,也不晓得是真疼,还是假疼……
她不敢用力推他,只能被迫仰着脖子承受。
窒息又灼热的一个吻,伴随着逐渐粗重的呼吸声,内室的温度骤然便升高了一些。
滚烫的薄唇沿着嘴角下移,身躯躬下的弧度压得越发低了。
半开的衣襟里藏着更为细嫩白净的皮肉,微微突出的锁骨精致到比羊脂玉做的摆件还更惹眼注视。
因着身孕,整个人都仿佛浸了一股子浅淡又特殊的香气,鹤灵渊半阖着双目,吻痕如同连成一串的枝头红梅,缀在锁骨四周,更有下潜的迹象。
掌心拢住她的后腰,隔着不甚厚的冬衣,都能摸到里面的后脊骨,她还是瘦,吃食都给了肚子里的东西,叫人从后面一看,根本无法觉察她已然腹部高隆。
鹤灵渊压制着情绪,手指在不断收紧,扯着她的衣裙起了好几道褶皱。
在触及到更为细腻的软绵后,启合的薄唇失了分寸,舌尖裹挟,又再次松开,然后就又是好几朵绽开的红梅。
绯红的颜色与真正的梅花不相上下,鹤灵渊喉间吐出几声低喘。
他几乎半跪在软榻边,上半身前倾着被姜浓揽进怀中,这就使得他已经完全被那股浅香包裹住。
他更想采撷真正的红梅,但他怕自己无餍……
姜浓双手捧着他的脑袋推了推,这才侥幸解救出已经摧残到不堪入目的失地,“……你不是要出城吗?快去吧,早去早回……别耽搁了。”
她偏着脸,耳廓红了一圈。
鹤灵渊将脸埋在她的肚子上,沉默不言地维持了好久这个姿势……
他总是这样,心里稍微滋生出点暴戾不安,就想要寻求姜浓的怀抱和抚慰。
只有在她面前,他才能得到缓解。
也只有她,能让鹤灵渊缓慢溃散的理智恢复。
姜浓一直在给他顺毛,见他始终不肯抬起脸,便又轻声说:“其实……苏先生说……说三个月后就无甚大碍了……”
她语气坦然,倒是又激得鹤灵渊深吸一口气。
他咽了咽喉咙,郁气一扫而空,只剩下满腔柔软。
鹤灵渊闷声道:“年后再说吧,我怕不知深浅……会伤到你。”
“也行,你快走吧!再腻歪下去,就傍晚了。”姜浓再次推了一下他。
鹤灵渊这才站起身来,他面上神情已经恢复如初,只是总感觉看人时目光带着几分潋滟清光。
他轻咳一声,又俯身吻了吻姜浓,“安心等我回来。”
“好……要顺遂,也要平安。”姜浓探出手抚摸着他的眉峰,她脸上表情很淡然,但眸底却隐了两分忧虑。
“嗯,谁死,都不可能是我死。”
鹤灵渊跟辜长青骑着马出城门时,宫内正在上演那场乱戏。
风雪凛然,在抵达伏源寺山顶的禅房时。
隔世之仇,现在终于能报了。
但他却未曾觉得有多快乐,只有能称得上解脱的释然。
今生,他挣脱了樊笼和桎梏,从那条必行的轨迹中逃离,甚至能亲手杀死卫敛,这何尝不算是上天给他的补偿呢?
可他并不会心生感激,唯一庆幸的是姜浓还陪在他身边,这就够了。
鹤灵渊原本可以早早就杀掉卫敛,但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看着自己耗费精力和心血构建出来的通天大道从高处坍塌坠毁,这才算真正的报仇。
不是有诸多谋划吗?
不是能搅得京城风起云涌吗?
不是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一切吗?
那就……全都毁掉。
横生的枝节如同贯穿了基石的裂纹,只要有一处破碎,那么卫敛这场大戏就将彻底分崩离析。
大厦颓倒,尘土飞扬,数十年来的筹谋皆烟消云散。
这就是鹤灵渊送给卫敛的礼物,一份来自于前世他给了自己那么多痛楚和苦果的回礼。
一切皆有始有终。
“卫敛没有在房中。”辜长青已经提前去探查了一番,料理完守在四周的暗卫后,他返身回到鹤灵渊身边站定。
“是吗?那我们进去等着他回来吧。”
鹤灵渊面无表情地扬了下嘴角,随即迈步进了禅房。
他目光游离在其中,打量着这间卫敛一直以来居住的房间。
房中很是简洁,除了床铺和窗边的小榻以外,再无其他大型物件。
往里还有个小小的佛堂,鹤灵渊进去扫视一圈,也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正要离开时,他的余光中瞥见了那尊佛像下似乎压着一截凸出来的东西。
鹤灵渊走过去,伸手抽出佛像底下的那张纸。
泛黄陈旧的纸被展开,上面只写了一个陌生的名字和一行生辰八字。
名字是赵懿蓁,想必那行生辰八字也是属于她的。
鹤灵渊冷笑一声,随手将纸丢回来佛龛里。
不用猜也知道,这是卫姝冉母亲的名字……也就是他那位早逝的外祖母。
看来卫敛真的很爱这位前朝公主啊,以至于在人都死了这么多年后,还要供奉着她。
卫敛回来得很快,每日的禅课他都不会缺席,去得早,自然就回来的早。
与他同行的,还有邈玄。
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脚步声渐近,辜长青将手放在了自己腰侧的剑柄上。
鹤灵渊立在窗边,闻声扭头看过来,他摇了摇头,示意辜长青先别动手。
毕竟……这两个人,他都是要自己亲手来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