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王成德带进御书房的除了贺伯安,还有几个官员。
皇帝坐在龙椅之上,只觉得头脑发沉,咳嗽一阵接着一阵,怎么压制都没有用。
王成德急忙上前倒了一盏温水递到皇帝手边,“陛下,您别气别急,龙体为重啊!”
他神情担忧,又害怕皇帝气怒攻心,急忙出了御书房去寻太医过来候守。
“说吧……卫敛到底是怎么暗中谋划,又是如何觊觎皇位的?”皇帝声音嘶哑,难掩疲惫,末了,他还补充道:“若你们胆敢信口胡诌或是欺君罔上,朕绝不轻饶!”
掷地有声的话语落下,使得御书房的众人皆心头一凛。
崔相不动声色地觑了一眼跪在自己身侧的贺伯安,他倒是不知此人也是个手段果决的。
原本想着先借卫敛之手把太子给弄下马,结果贺伯安野心大到想一举将两方势力都铲除……
虽然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但崔相并不反对,若能趁此机会一箭双雕,他简直要抚掌大乐一场了。
贺伯安对于旁人的注视视若无睹,他面无表情地将这些年卫敛所布之局都道了出来。
其实他算不上多受卫敛的重用,这些年来卫敛也甚少要他做什么,只是耐不住人聪明,但凡多留意着那些密信中的字句以及作出此举后所带来的结果,他就能领悟一二……
卫敛再厉害,都防不住有心之人的窥探。
贺伯安在意识到卫敛有此野心后,也并没有太过诧异。
卫敛最开始找到他时,为的是让他监视鹤灵渊……
明明安插一个细作就能办到的事情,卫敛却大费周章地寻到了贺伯安,这才是让他心中疑惑的地方。
为什么是鹤灵渊?
难道卫敛所做的这一切,都并非是要推自己上位,而是押宝在了鹤灵渊身上?
那选中鹤灵渊的原因是什么呢?
在真假贺六公子的事件爆发后,贺伯安懂了……
所以一切事物皆有迹可循。
待到贺伯安交代完后,就轮到了其他几位臣子。
他们皆满头大汗,说话声颤颤巍巍东拉西扯,但好在也吐露出很多细节。
崔相为了保下自己与崔家,这其中费的功夫可不小。
虽然主动在皇帝面前陈情比被皇帝发现后直接问罪强,但他们怎么可能轻易惹火上身。
所以光是游说这些臣子出来作证就折损了崔家很多东西。
但好在……崔相拿到了一张至关重要的底牌。
有贺伯安在,把卫敛踩进深渊里,似乎也变得没有那么难了。
崔相知晓皇帝最是厌恨前朝相关之事,但谋逆之举只会更加严重。
即使证据不足,崔相料定皇帝也会抱着宁愿错杀不肯放过的心态去处置卫敛等人……
很多时候,扼杀某种危险因子,是不需要理由的。
而崔家的旧事,则在此刻显得无足轻重。
加之崔相勘破此等秘辛,又及时告知了皇帝,功过相抵,再怎么样皇帝都会高抬贵手给予崔家一条活路。
崔相盘算的很好,可是他忘记了,这场大戏中,还存在着其他角色。
崔贵妃在宫中听闻御书房那边出事时,还没有料到是自己父亲和崔家有了劫难。
等到有宫女前来禀告说崔相被急召入宫后,她才瞬间慌了。
“你说什么?!五年前的旧案又被翻出来了?证据还直指我父亲?”
听着崔贵妃惊怒的问话,宫女不免将脑袋垂得更低。
她轻声应是,“娘娘,是顾拙的女儿拿着证据前来的,相爷这次肯定要被陛下问责了,这可怎么办啊?”
“本宫哪里知道怎么办?崔莳明呢?”
“崔大人也候在御书房外,想来也是要被诘问的……此事牵扯甚广,还是最为被陛下忌讳的前朝旧案,娘娘您若不做点什么的话,相爷和大人恐怕都难逃一死啊。”
崔贵妃本来就有点慌,被宫女这般危言耸听一番后,心里更加没底了……
她猛地站起身在殿中踱步,还喃喃自语道:“不行,不能让五年前的事情暴露,我们花费了那么大的代价隐瞒,怎么可能还会被掀出呢?!……怎么办?皇儿也没有在京城,本宫该去找谁?”
崔贵妃着实是被这个突然传来的消息冲昏了头脑。
先不论她一个后宫嫔妃能帮到什么,但凡涉及朝堂之事,她都没有半点插手权力。
可现在因为这桩旧案,立刻便自乱阵脚,也是应了那句越害怕什么就会越发生什么……
“不行,本宫得去御书房!”崔贵妃顿住脚步,拿了披风就要往外走。
这时,刚才那个来传话的宫女又出声道:“娘娘,您不能去啊!后宫不可干政,您去了……崔相和崔大人的处境将更加艰难了。”
“那你说,本宫该怎么办?”崔贵妃转头,声嘶力竭地吼道。
她胸口不断起伏着,思考力已经完全丧失,剩下的只有满腔忧惧和惶恐。
崔家不能有事,她更加不能被连累。
若是崔相倒了,那祁王还能拿什么去争?
崔贵妃还想着要做皇后,怎么可能任由皇帝处置了崔家与崔相。
宫女垂头,声音细如蚊蝇,“娘娘,前不久殿下不是在漠北遇刺了吗……若这件事情的主谋是太子殿下的话,陛下还有心思去管一桩旧年遗案吗?”
毫无关联的两件事,却点醒了崔贵妃。
她阴沉着一张脸思忖半晌,骤然便笑了,“对啊……皇子相残,总比一桩过去了五年早就有了定论的旧案更加严重吧?”
嘴角的弧度扬起又消失,崔贵妃未做停留,命人给她拿了大氅后,就带着宫人往外走了。
一行人的脚步声远去,完完全全听不到动静后,宫女才慢吞吞地直起上半身来。
她目光冷厉,清瘦的脸庞上没有丝毫表情,岁月将细痕镀刻在她的眉眼中,却还是能依稀看出年轻时的美丽。
“是啊,一桩埋没在五年前的旧案罢了……能激起什么水花呢?可顾家全族都是被你们崔家害死的!他们做了冤鬼,迟早都会来索你们的命!”
宫女的声音逐渐压低,到最后,只剩下被遏制在喉咙中的阴寒低笑。
飘雪如白絮,层层叠叠地压下来。
倒不失为一幅冬日好雪景,可惜宫里头的人都没有心思再欣赏这些漂亮景色了。
崔贵妃到御书房时,皇帝正在大发雷霆。
“来人!去,将卫呈言给朕押进宫来!朕倒要好好问问他,是否对自己祖父的所作所为心知肚明又同样包藏祸心!”
皇帝挥手,将放在桌案上的茶盏拂到地上,碎瓷声尖锐刺耳,仍旧盖不住他的咆哮和怒喝。
“还有卫敛,着人去伏源寺将他带回,朕要亲自审他!”
“几十年的老臣,到底是为什么藏了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
崔相跪在地上,扯动唇角无声地笑了笑。
他身侧的易朝文不知为何,莫名地叹了口气。
文官相斗,口诛笔伐,看似温和,实则杀人时溅出来的血都几丈高了。
因为一旦反目,都抱着要置对方于死地的狠劲,易朝文很清楚这点,在他拿着证据带着人进宫时,就预料过崔家会反扑。
但他没想到崔相居然能扯出另一件足以抵消所有罪行的秘事来……
经此一遭,五年前的这桩案子有可能会再次沉寂落灰被人忘却。
思及此,易朝文喉头凝滞了片刻。
“陛下,崔相所言之事尚且存疑……然五年前的旧案,却是一件不容忽视的冤情,望陛下重新受审此事,还顾家一个清白!”
说罢,易朝文将头重重磕在了砖石上。
随着声音散去,崔相微微偏头看向了他,那目光里难掩杀意。
易朝文的额角全是豆大的汗珠,他闭了闭眼睛,心想既然都厮杀起来了,若是不趁乱行事,待到卫敛那边的人过来,场面又将难以控制。
在此间隙,他还不如赌一把。
赌得是皇帝心中对崔家的忌惮,以及崔相能掌握这些东西却没有尽早前来告知陛下的欺君之罪。
皇帝听了易朝文的话,脸色未起丝毫波澜,他觑了一眼崔相,又盯着易朝文躬压而下的后背,“既如此,就两案并审,总要有一个是能结案的吧?”
易朝文一听这话,就知道皇帝心中确实存了动崔家的想法。
他连忙谢恩,刚挺直脊背,就有人因为在御书房外偷听到了这句话而按耐不住了。
“陛下,您切莫相信奸人之词啊!五年前,顾家满门抄斩,可都是证据确凿!何来冤枉一说?崔家胆子再大,都不能可能做出蒙蔽天子的事情啊!”
崔贵妃哭声凄厉,推开门一闯进来就跪倒在了崔相的身侧。
她满脸是泪,泣不成声道:“陛下,这几十年来,我父亲都兢兢业业恪守着臣子本分,一片丹心谁人不见?他作为祁王的亲外祖,却甚少与殿下亲近,就怕旁人私底下胡乱揣测……可还是耐不住有心之人的诬蔑与陷害!”
“殿下不远千里去漠北安抚军心,疫病来势汹汹,他将自身安危置之度外,但朝中之人却要趁此时机暗害他……陛下,您要替殿下做主啊!”
接连好几句喊冤和控诉的话从崔贵妃口中跳出来,让旁人是半点插不进嘴。
皇帝不禁皱起眉头,一脸不悦地盯着她,本想斥骂一声她冒失激进不顾礼数,但话到嘴边,只说:“贵妃有事回禀,合该让人通传……罢了,朕也不计较你的失礼,只是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崔贵妃抬手掩面,将泪水拭去后,才声音沙哑地向皇帝请罪,又说:“臣妾得到消息,或许殿下在外遇刺……是与太子有关,您向来宠爱殿下,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他被亲兄弟残害吗?”
……
此言一出,皇帝震怒。
他抡起手边的卷轴就砸到了崔贵妃的身上,散开的卷章重重坠落在地上,吓得崔贵妃瞬间噤了声。
她浑身一颤,再多的话都堵在了喉管中,泪眼朦胧里她只得扭头去向自己父亲求救……
而跪在她身边的崔相仍旧目不斜视,心底却将人给骂得狗血淋头,要不是现在大家都跪在皇帝面前,他早就一巴掌扇在崔贵妃脸上了。
但他心中也不急躁,反正还有贺伯安呢。
“放肆!!”皇帝怒不可遏,厉声质问道:“你说出这话来,可有什么佐证?”
暴怒下的皇帝连吼声都高了好几度,崔相等人俱低头缄默,无人再敢出声让他息怒。
崔贵妃更是嘴唇发抖,早先闯进来的孤勇之心和慌乱的情绪都尽数退去……
理智回笼,她才觉得自己贸然来皇帝面前卖惨的举动是多么愚蠢且不合时宜。
可事已至此,她能怎么办?
崔贵妃用力地咬了咬下唇,刺痛让她坚定下来,即便是有错,她也要咬紧牙关不松口。
在思索的这须臾之间,御书房内响起了另一道声音,“自然是有的!”
众人皆惊,齐齐回头把视线放到了说话者身上——
正是跪在最末尾的贺伯安。
指证太子这件事,贺伯安做得极其自然。
甚至于,他身上还带了有力的证物,比如来往信件,或其他较为隐秘的东西……
无一例外,都能完全证明贺伯安所言非虚。
但同时也揭露出他与太子私底下的交集比外人所见的那般更为亲近。
他或许是太子的幕僚,也有可能是臣属,但这都不重要。
因为在这一刻,在皇帝的御书房中,他叛变了。
临阵倒戈,出卖他人。
把卫敛定性为图谋不轨的佞臣,将太子置于万劫不复之地,贺伯安都做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呃呃呃权谋过家家 瞎写的……别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