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这日天气倒好,未落雪,天幕上也罕见地没了稀散的阴云。
朦胧薄雾轻浮地拢在京城上,好似一层温柔白纱,阳光刺透雾气,降落在屋檐翠瓦上,折射出一道道刺目的光。
谢贺两家的联姻很是隆重,又赶上官员休沐,前去贺喜的倒是有很多。
帖子也送来了姜家,本来无人应邀前往,但思及谢贺两家都算是朝中同僚,最后姜仲凛还是不情不愿地去了谢家。
就连姜浓都接到了谢佩媱给的请帖。
但她对上次画舫一事心有余悸,更何况如今的小腹已经不是绒氅能遮得住了。
倒不是忧虑外人会说什么,主要是她懒得动弹。
鹤灵渊也有请柬,是贺伯安亲自上门递到他手中的,然他也并不打算赴约。
玲珑楼今日人聚得全,都是一起来过小年的。
从鹤灵渊受伤至今,他就一直留在玲珑楼养伤没有离开。
陆观月早早拟好了菜单,天刚蒙蒙亮便扯着姜叙进了厨房。
姜韫也终于能歇一口气,他这段时间被关在老宅练武,练得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姜叙还特别严苛,让他简直苦不堪言。
刚一踏进后院,迎面扑来的孔雀就差点砸在了姜韫的脸上,他动作敏捷地闪身避开,心道幸好练了几天,看来效果不错。
还不等他松口气,就跟一匹白马对上了眼睛。
站在对面的姜浓扶着廊柱乐不可支,“姜韫,它们在玩闹呢,你挡着凝月的路了。”
姜韫蹙着眉,一脸嫌弃之色,指着白马问姜浓,“凝月,它的名字吗?”
姜浓点头,“我取的,好听吧。”
“……”姜韫回以沉默。
他绕开正在追逐战的孔雀和白马,走向了姜浓。
“第一次见一匹马和一只孔雀玩的这么兴起……”姜韫惊奇地频频侧目去看。
凝月太过通人性,它蹄下有分寸,每次踩住孔雀的尾巴后,很快就松开了,也不会让孔雀因为挣扎而扯断了漂亮的雀羽。
姜浓笑得不可遏制,围在她身边的那只小橘猫也跟着她一声声的喵喵叫。
“这又是哪来的猫?”姜韫拧着眉,颇为嫌弃地打量着小橘。
“辜先生的。”姜浓蹲不下去,只能提着氅袍,用下摆去逗了逗小橘,“你摸摸它。”
姜韫偏头拒绝,满身的抗拒,“不要,我不喜欢猫。”
姜浓嗔了他一眼,又问:“母亲和二哥还在厨房吗?”
“嗯,最好是能困住姜叙一天……这样他就没精力再来管我了。”姜韫笑起来,面上神情骤添两分庆幸。
幸好他厨艺很烂,属于是能炸厨房的那种,否则肯定也要被陆观月揪着去学。
姜家是武将世家,倒没有什么君子远庖厨的思想,他们又是要上战场的,学点厨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姜韫目光游离,一会看两眼姜浓,一会又低头去瞥着猫儿玩她的裙摆。
姜浓一看他这样子,就晓得是有话想说,便直接问道:“怎么,身上长虱子了?”
姜韫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又失落地蹲下了身,他伸手想去摸猫,结果小橘压根不让他碰,瞧见手指探过来了,还张着嘴巴直冲他龇牙哈气。
“说吧,你我一母同胞,你什么表情我看不透?”姜浓甩着袖子打在姜韫的头顶,蹭了没两下,整齐的鬓发就稍显凌乱了。
姜韫还在跟小猫僵持着,他蹲在回廊下,正好能跟猫儿那双圆溜溜的琥珀瞳对视。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若是旁人惹你生气了,他要怎么做,你才会原谅他呢?”姜韫垂着头颅,不肯给姜浓觑见他面上神情。
姜浓轻笑出声,“这你该去问鹤灵渊。”
“不要。”
“他哄我的话,就是说点好听话……或者买点精致小玩意儿呗,还能怎么哄?但是有一点我们不一样,我和他是夫妻,你和十六公主是朋友。”
“才不是我!还有,关公主什么事啊?!”姜韫大怒,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大声反驳道。
突然高昂和声音和大开大合的动作吓得小橘快速窜到了姜浓的身后,直往她裙摆里面钻去。
尚不等姜浓教训他,后面的房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嚷嚷什么,你吓到我夫人了。”鹤灵渊的声音响起,七分玩笑三分认真,他抬手揽过姜浓,同她并肩立在姜韫身前。
辜长青也跟着走了出来,原本缠着姜浓的小橘瞬间就巴巴儿地黏了过去。
他弯腰揉了揉小猫的脑袋,向众人打过招呼后就疾步往院子外走去。
姜浓盯着辜长青的背影,侧头对鹤灵渊说:“今天是小年,你都不让他们休一日的吗?”
鹤灵渊顿感冤枉,“是辜先生自己不想休息的,他这人就是这样,做起事情来停不住,等此事毕,我定然强制地让他休息一段时间……”
两人旁若无人地说着话,姜韫脸上的表情尴尬又气恼。
这下好了,又被鹤灵渊给听见了,让他怎么活啊?
本来在鹤灵渊面前就低人一等……
他挪了挪步子,准备悄无声息地遁走。
结果姜浓却仿佛是在报刚才被吼的仇一样,朝鹤灵渊说:“你出来的刚好,姜韫他有事问你。”
鹤灵渊把视线放在姜韫身上,他挑了下眉,问道:“不知道妻弟有什么事情问我?”
姜韫被‘妻弟’这个称呼弄得再次一哽,他求救地望向姜浓,目光不言而喻,是希望她大人不记小人过,高抬贵手原谅他刚才的行为。
但姜浓却当做没看见,又说:“他想向你讨教如何哄女孩子欢心呢。”
姜韫彻底崩溃,他咬牙切齿地说:“不是的!阿姐你误会了,我没有什么想问的。”
鹤灵渊显然是站在自己夫人这一边,他别有深意地点了点头,“妻弟何须羞恼,情爱之事又不是不能见人的丑闻,你有了心仪的姑娘,想必岳父岳母都在为你高兴呢,就是不知道你怎么惹得姑娘生气了?你说出来,我也好对症下药教你挽回芳心。”
姜韫皮笑肉不笑地敷衍着,“多谢姐夫,但不用了!”
他鲜少会唤鹤灵渊姐夫,此刻迫于无奈地叫出了口,倒是让鹤灵渊心情大好。
几人立在回廊上又聊了两句后,天渐渐就黑了。
晚膳是在玲珑楼前厅里用的,陆卿云没能赶回来团聚,陆观月便以妹妹的名头从知膳阁叫了几桌酒席,让值守的伙计们也吃了一顿热气腾腾的佳肴。
席上有温热的玫瑰荔枝酒,是陆卿云派人送回来的,说是西域的新货,特意让他们尝尝鲜。
酒坛子开封时,浓郁的荔枝香气飘出来,其中夹杂了几丝浅淡的玫瑰香,格外好闻,酒气也很淡,当真是从前不曾喝过的味道。
姜浓馋的要死,可惜她现在不能沾酒。
坐在她身旁的鹤灵渊见她一直把视线凝在酒壶上,就知道她是真的很想喝。
于是他抬起手肘碰了碰她。
姜浓扭头看向他,“怎么了?”
“想喝酒?”鹤灵渊问她。
姜浓被问得撇了撇嘴,“你不是明知故问吗?我还没有喝过玫瑰荔枝酒呢……好喝吗?”
刚才鹤灵渊也喝了几杯,姜浓就开始询问他滋味如何。
“自然是好喝的。”鹤灵渊唇角噙着笑,一本正经地回复了她。
姜浓闻言,脸上表情瞬间就撑不住了,细长的眉毛垂成八字,瘪着嘴的模样可怜又可爱。
鹤灵渊心口发软,最是看不得她露出这种神色,便拉了她的袖口,把人牵起来往外走。
“去哪里啊?”姜浓不解,但还是乖乖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来到玲珑楼外面的廊下站定,此时万家灯火明亮,阖家团圆地在庆祝年节。
摇曳的红灯笼挂在对面的屋檐下,像是一团暖融融的柿子饼,瞧着分外惹眼。
鹤灵渊回身拢了拢姜浓身上的绒氅,勾住她脸侧滑落的乌发别在了她的耳后,“想尝味道?”他垂眸盯着她。
姜浓愣愣地立在他身前,听见此问又想到他突然拽她出来的举动,心里隐约猜到了鹤灵渊想干什么。
“不想了。”她转身就要往里面走,却被鹤灵渊给扣住肩膀动弹不得。
鹤灵渊低低地笑出声,微微弓腰便把人给抱进了怀中。
他的手从她的肩头移到了她的脖颈,手指修长有力,一只手便圈住了她大半的颈子。
姜浓吞咽着挣扎起来,喉间的所有变化都落进鹤灵渊的掌心中,经络起伏喉骨滚动,脆弱却又象征着活物。
他颔首,歪头就亲在了姜浓的嘴角。
温和的亲吻从唇边慢慢游动,最终正正贴在了一起。
姜浓被鹤灵渊的捧着半边侧脸往右边转头承受着他的轻吻,一下比一下深入,到最后她就尝到了那股子玫瑰混着荔枝和清酒的味道。
甜丝丝又带着些热度,融化的香味浸满口腔,被尽数渡到了她嘴里。
果真是非常好喝的酒。
姜浓双腿发软,仿佛酒气上头,半张脸都染上了绯红的颜色。
她的手攀附在鹤灵渊的胸膛上,指尖弯曲着攥紧了那身做工繁琐的双面绣黑丝绒大氅。
鹤灵渊用手臂环住她的腰肢,确保她不会滑出自己的怀中。
粘腻的亲吻蔓延而下,从唇边印到了姜浓的颈侧,鹤灵渊稍微撤开了些,炙热的唇却依旧贴在她的肌肤上,“好喝吗?”
听着他含糊不清的问话,姜浓哪里还能回应,她轻轻点了下头,旋即转身把脸埋进了他的怀中。
鹤灵渊揽着她又亲了亲发顶,才哑声道:“马上会有人放烟火了……别躲,出来看烟火。”
姜浓不肯,又狠狠地咬了一口他放在自己脸旁的手指。
“嘶,轻点……你瞧,那是谁?”鹤灵渊吃痛,但没有把手指抽回,只耸动着肩膀顶了一下姜浓,让她去看玲珑楼对面的巷口。
姜浓好奇地抬头望过去,隔着半街的夜色,依稀能看出来在巷子那边拉扯的两人是姜韫和崔慈。
“我就说姜韫这小子怎么早早离席,原来是出去私会小娘子了啊!”姜浓笑着揶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