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沈墨之将门外忙着指挥人搭灵棚的管家叫了过去,并让他将沈大人生前的那几名常随小厮一并叫过去。
不一会儿管家就带着三名小厮敲了敲门,躬身走了进来。
“少爷,有何吩咐?”
沈墨之点头,对着管家正色道:“穆大人有事要问。”
管家躬身行礼,含泪说:“老奴定知无不言。”
他身后的三名小厮也行了一礼,都面露悲切。
穆云铮喝了一口凉透了的茶,缓慢开口:“沈大人每月去寺庙都会带上你们,你们可知是哪间寺庙,在何处?”
“老奴不知。”管家悲伤的回忆道:“老爷每月十五都会让我与小六他们驾车去北门,行至东京城外的那处竹林后便不再让我等跟随,只叫我们在竹林外等候三个时辰即可。”
宋淮璟生前时常在东京城内城外乱窜,确实去过北门郊外的那处竹林。
但里面并无寺庙,甚至连土地庙都没有。
只是一处稀松平常的野生竹林。
“你们是何时来的沈府?”穆云铮问道。
管家回答道:“二十二年前,老爷初到东京时我就在身边伺候了。小四小五小六是我儿子,从小就生活在沈府里。”他还侧身指着身后的小厮说。
沈墨之也说:“的确,老于是看着我长大的,小四小五小六也常伴父亲左右。”
穆云铮昂首,目光掠过眼前众人,对着老于沉声说道:“你来这沈府年岁最久?”
老于低头恭敬道:“正是。”
“那沈府上下的奴仆可都是在你之后所招的?”
“正是。”
沈墨之忽然有些厉声说道:“穆大人问这些问题做甚?”
宋淮璟飘在空中,想要用手捂住沈墨之的嘴。
他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之前说你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还不信,如今连这都想不通,真是没头脑!”
他很明白穆云铮为何会问这些奴仆是何时进府的。
毕竟沈大人并不是一出生就在东京城,他是从金陵生活了二十三年之后才来的东京城。
也就意味着,这二十二年之间的所有事情可以在东京城查的到。
但沈大人二十三岁之前的事情,东京城的人其实并不清楚。
“你可还记得,沈大人初到东京之时身旁都有何人?”穆云铮没搭理沈墨之,继续问老于。
老于细细想了想,回答说:“只带了夫人一人。”
听闻此话的沈墨之忽然一愣,他疑惑的看了一眼老于,仿佛不太明白这句话一般。
“你确定吗?”穆云铮看了一眼沈墨之的表情,又问了老于一句。
老于还是肯定的点头,语气坚定,“老奴确定,因为那日是老爷亲自去牙侩选了中我,我跟着老爷来到沈府时,府中只有夫人一人。”
穆云铮微微点头,随后起身在正厅环视了一圈。
宋淮璟也顺着他的目光看。
主位顶上挂了一副牌匾,牌匾上写着:淑人君子。
底下还有一副画,画上是两小儿在嬉戏打闹,一旁有两名老妪笑着制衣看着他们玩耍。
旁有题字:善人者,人亦善之。但并未有画者署名。
沈墨之见穆云铮一直盯着那幅画,正欲开口时,老于抢先说道:“这是二十二年前老爷从金陵带来的画。”
“这是沈大人自己所画?”穆云铮走近用手摸了一下画,问道。
沈墨之并未回答,反倒是老于答道,“是的。”
穆云铮将手覆在身后,拇指和食指交叠搓了一下,不再言语。
沈墨之冷漠的说:“穆大人还有何要问的。”
宋淮璟扶额,沈墨之肯定没明白为何穆云铮要问这些问题,他本就不太喜欢穆云铮,但因着父亲被害需要麻烦他一起寻找贼人,便一直隐忍不发。
他想着这沈墨之肯定在心里认为穆云铮问的全是一些有的没的,根本与找出杀害他父亲的贼子无关。
沈墨之素来毫无耐心。
如今忍了穆云铮这么久,全然是要靠着他找出凶手。
果然还是话本看少了啊沈墨之。
他在心里感叹道。
“劳烦沈公子带我去令尊卧房看一看。”穆云铮倒是十分平静。
沈墨之摆手让老于带着穆云铮去了沈大人的卧房。
然后没一会儿,沈墨之突然追了上来,跟在穆云铮身后。
卧房十分简朴。
进门的正前方的墙壁上挂着一副极大的写着“善”的字帖。
在侧室书案对面的墙上,也有一副写着“极善”的字帖。
除此之外,再无装饰。
“看来沈大人果然一心向善。”宋淮璟说道。
不仅每年都要布粥散财,府中还有这些写满了善的字画。
穆云铮不置可否,同样走至两幅字帖面前,各摸了一下。
他忍不住的问:“你这是做甚?擦灰啊?”
但此时穆云铮不能立刻回答他,于是微不可查的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切,就你会故弄玄虚。”他白了一眼穆云铮,在房间里面到处飘。
穆云铮查看了一圈,并无暗格与机关暗室。
看起来确实是一个很普通的卧房。
“可否将令尊生前所作的字画拿给我看一下?”穆云铮对跟着他一起许久的沈墨之说道。
沈墨之看了老于一眼,老于立马去书房拿了一些过来。
但并未有任何一幅画,只有不同的字帖。
还全是写的善之道。
宋淮璟也凑前去看了几眼沈大人的字帖,说道:“这字可没本世子写的好,不过,怎么都是关于善的?”
未免善的有点走火入魔了?
穆云铮显然也有些奇怪,他问道:“沈大人平日在书房时,是否有人随侍左右?”
沈墨之回答道:“父亲不喜书房有其他人。”
书房一直都是沈闻一人所待之处。
而穆云铮又用手摸了一下字帖,说道:“沈大人所用纸张,是否都是此类?”
老于点头道:“是的,都是我吩咐下面的人在东京宣纸坊买的小竹纸。”
穆云铮将手中字帖放到桌上,又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那两幅“善”和“极善”。
“今日便不叨扰了。”穆云铮拱手一礼,语罢便往门口走去。
老于也躬身送客。
但沈墨之仍旧跟在穆云铮身后。
“沈墨之你作甚?你跟着他干嘛?跟着他他也不能立马找出凶手啊,本世子还想知道凶手呢!”宋淮璟飘到沈墨之旁边说个不停。
穆云铮径直往前走着,并不管身后的沈墨之。
行至府门前,穆云铮忽然转身。
“沈公子有何贵干?”
沈墨之有些咬牙切齿,“你今日所问的,到底与我父亲被害有何联系?”
他就知道!
宋淮璟扶额叹气,这人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在大声吼道:“沈墨之你真是个榆木脑袋!”
但穆云铮却冷静回答:“尚未关联。”
听见此话的他也瞪大眼睛看了一眼穆云铮。
为何穆云铮不说清楚?
“你——”沈墨之指着楼梯底下的穆云铮,说不出话来。
沈墨之一身孝服,双眼通红,布满了血丝。
正拔剑弩张时,一声“吁”打破了局面。
宋淮璟转头望去,一位身穿墨青色长衫的俊俏男人翻身下马。
是状元郎纪之郇。
只见纪之郇快步走到沈墨之面前,一只手拉住了沈墨之那指着穆云铮的手,另一只手按住沈墨之的肩膀,语气十分担忧,“墨之,冷静。”
然后对着穆云铮低首示意,聊表歉意。
穆云铮却丝毫不在意,他只是又问道:“沈公子,你是否从未去过金陵。”
沈墨之气的说不出来话,于是纪之郇替他答道:“是。”
穆云铮便不再管他们,微微点头之后就离开了沈府门口。
而宋淮璟则一步三回头的看着那两位好友。
如今纪之郇回来了,沈墨之应到会好受一些。
在他的印象中,纪之郇是最能治住沈墨之的人。
穆府。
风来亭。
“穆云铮,你为何不解释给沈墨之听?”宋淮璟用幽火拿着笔在纸上写字。
写的是:善人。
穆云铮同样坐在书案前,要不是宋淮璟没实体,估计要把穆云铮挤出矮垫。
“尚未明朗,不敢断言。”他将幽火上的笔拿了下来,放回了重新买的笔架上。
宋淮璟又把自己写的那俩字儿举起来给穆云铮看,自夸道:“本世子的笔墨世间顶好,送你了!”
穆云铮又把那写着奇丑无比的两个大字的纸张取了过来,也重新放回了书案上。
“喂!评价一下啊!”他凑近说道。
穆云铮这才开了尊口,评价道:“的确世间仅有。”
听见此话的世子殿下乐的笑弯了腰,他捧着肚子肯定道:“如今你倒有眼光的很!”
生前曾在穆云铮课业本上了乱涂乱画了不少,后来又时不时翻进风来亭放了不少他总以为天下无双的笔墨。
但穆云铮从不搭理他。
估计看都没看直接一把火给烧了吧。
如今听见穆云铮终于评价了一句,他就笑的不可自抑。
这不就表明,穆云铮他向他低头了吗!
穆云铮也在这件事上败给了他,他怎能不笑。
终于是笑够了的宋淮璟装出一副冷漠镇定的模样,学着穆云铮的声音说道:“穆大人今日有何发现?速速讲与本世子听。”
穆云铮看着学他学的四不像的宋淮璟,声音竟然比平时多了一丝温柔。
可惜宋小世子只顾着学他,听不出那多出来的温柔。
穆云铮说道:“正厅的那幅画,所用纸张并不是小竹纸,卧房的两幅字是小竹纸,沈大人平日笔墨也是小竹纸。”
“……”
“就没了?”宋淮璟扭头惊讶的看着穆云铮。
穆云铮并未回答,而是用笔在纸上写了四个字。
字迹苍劲有力,写道:金陵富商。
他又低头去看穆云铮写的什么,随后用手摸着下巴,思索道:“你方才在沈府问于管家,何时入府是想知道沈大人是否从金陵带了奴仆一同迁至东京?”
穆云铮点头,说道:“天启十年举家迁至东京,沈府管家却说一开始只见沈大人与其夫人。”
“沈大人既为金陵富商之子,中了进士之后却独自带着刚成亲的妻子来到东京,常随小厮竟然都不带两个,还需要在东京城的牙侩现聘。”宋淮璟明白穆云铮的意思,接着说道。
况且,沈大人之前在金陵未必没有从小伺候他的小厮奴仆。
而且——
沈墨之曾经告诉他的是举家迁移。
他曾以为是金陵家中的人一同前往东京安家。
不仅他以为,估计沈墨之都是这般以为的。
他也看见了沈墨之方才听见最开始家中只有沈大人和沈夫人时也疑惑万分。
就在他刚要开口继续说话时,屋外春雨扣了扣门,恭敬的说道:“少爷,林大人来了。”
穆云铮说道:“让他在偏厅稍候。”
“是。”
“走吧,去听听他查到什么了。”宋淮璟用幽火推了推穆云铮的背。
他看着触碰到穆云铮背部的幽火能轻微的推动一下,但若他加大力度幽火则会消散。
所以他成为鬼的第一日想要用幽火推倒穆云铮时,幽火才聚了又散。
这叫什么事,他自己的幽火居然选择了不可伤害穆云铮。
他一阵无语。
“在想什么?”穆云铮看着待在原地不动的宋淮璟,问道。
宋淮璟抬头看向穆云铮,忽然很想调戏一下他。
于是他说道:“在想你呀。”
然后他就看见穆云铮很明显的愣了一下,眼神忽然迷茫了一瞬。
“胡言乱语。”穆云铮转身快步走了出去,并未等他。
反正超过一丈他就能自动飞到穆云铮身边。
“穆云铮!”他在他背后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穆云铮背僵了一下,又继续朝前走,不过这次步子放缓了一些。
宋淮璟看着穆云铮,他忽然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生前对他万分讨厌的穆云铮的模样。
和现在简直判若两人。
他在心中默默想着,真的是穆云铮再懒得讨厌一个已经死了的孤魂野鬼的他吗。
他被迫待在他的身边,就连一开始连他自己都是很不情愿的。
但穆云铮虽然时不时都在找能超度他的人,却并未对身边的他有过一丝一毫的嫌恶。
至少这一个多月,不管是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穆云铮对他都是很平静而正常的。
想着想着,他跟着穆云铮便到了偏厅。
林莳一翘着腿坐在椅子上,见穆云铮来了一下子站了起来。
拱手行礼,“大人。”
“坐着说。”穆云铮坐到了主位上点了一下头。
林莳一又坐下翘起了腿,正预说话时,便看见穆云铮那盯着他翘起的腿略微不满的眼神。
于是他讪讪的放下了腿,将今日所查到的事情慢慢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