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走访了王大人李大人还有陈员外家。”林莳一将记录言语的那本簿子递给了穆云铮,接着说道,
“王大人李大人所言基本一致,平日会谈笑几句,因着公事会互相拜访一下,但并未太过深交;陈员外呢,也差不多,偶然碰见了会谈笑两句。三人都说沈大人平日虽看着与谁都要好的模样,但却都只是点头之交。”
“我还询问了不少沈大人家周边的住户百姓,都说平日沈大人很少外出,除了上朝基本没怎么出过门儿。”林莳一又顿了一下,补充道:“啊——还有每年的布施,沈大人都会亲自去。”
“按照他们所描述的,沈大人平日就是爱好救济百姓不善交际的一个老实人,实在看不出来谁与他交过恶。”林莳一总结道。
穆云铮也看完了那本簿子,他合上之后对林莳一说道:“休息够了吗?”
“啊?”林莳一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去宣纸坊与牙侩一趟,将沈府从天启十年至今这二十二年间所有买卖记录拿来。”穆云铮将簿子扔给了目瞪口呆的林莳一。
“大人——”他有些痛苦的喊道,“一个在东城,一个在西城,下官腿要断了!”
穆云铮一个眼神递过去,林莳一慌忙拱手行礼快步溜走办事去了。
待林莳一走后,宋淮璟才开口说道:“你怎的不让他去调查一下沈大人之前在金陵的事情?”
“沈墨之身为沈府嫡子都尚不清楚金陵往事,更何况点头之交。”
“那现在干嘛?”他又问道。
“回大理寺。”穆云铮起身朝门外走去。
“可我们还未用午膳啊!”他在旁边说道。
穆云铮不搭理他,也不管那把他袖子拽着不放的幽火。
若是有人在,定能看见穆云铮那本该垂在身侧青色的衣袖连带着手在半空中立着,像是被谁用手攥着举起来的模样。
但穆云铮身边并没有人,所以看起来格外诡异。
大理寺。
把柄黑剑忽然飘出了丝丝黑气,很快蔓延了整间屋子。
半个时辰之后又慢慢缩回了剑身之中。
随后穆云铮打开了门,却只看见了安静的待在桌上的黑剑。
他拿起把柄黑剑细细端详了起来,只觉那把剑诡异至极,邪气十足。
宋淮璟则飘在穆云铮身后,同样观察着这把剑。
“可有异样?”穆云铮问道。
他摇摇头,说道:“按理说,我的确想知道是谁杀了我,但今日看见这把剑时,我却不如昨日那般迫切了。”
昨日看见这把剑时,早已不跳动的心脏竟然有一丝剧烈的震动,心里咯噔了一下。
但今日却十分平静。
穆云铮一直看着他,眼神仿佛在问“为何”。
“可能本世子心胸宽广吧!”宋淮璟双手抱胸,淡定说道,“我更想知道这凶手是否是故意让我们发现这把剑的。”
穆云铮眼底一暗,将黑剑放在了大理寺特制的剑匣之中,除非他本人来取,否则谁也拿不走。
将剑放好之后他便去了大理寺的卷宗室。
“去找金陵沈大人家的卷宗?怎么找?”宋淮璟问道。
“每年户部会从各地收集登记在册的百姓,名为百姓册。三年前户部卷宗室转移至大理寺中。”
“那我们现在就是去找金陵二十二年前的百姓册?”
穆云铮点头,推开了卷宗室的门。
卷宗室一共五层,年份越往前推的百姓册在越顶上。
天启九年的百姓册在第四层。
他走到摆放金陵城的百姓册,比对着时间,在倒数第二排架子上找到了天启九年的百姓册。
天启九年登记在册的百姓一共二十万余人。
“二十万?!”宋淮璟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卷宗,目瞪口呆。
这要找到猴年马月?!
穆云铮低声说道:“不算多,东京城有百万人。”
娘诶,还好不找东京城的百姓册。
还好卷宗室将每年的百姓册都按照姓氏分布。
穆云铮找到了沈氏百姓册的书架,一共四层书架,密密麻麻放着很多卷宗。
他一本一本翻着。
可惜宋淮璟帮不了什么忙,半吊子的鬼只能碰跟穆云铮有关的物件儿。
于是他在旁边无聊的打着哈欠,时不时飘来飘去,还嘲笑穆云铮看的慢。
“找到了吗?”
“没有。”
一刻钟后。
世子殿下又问:“找到了吗?”
穆大人答道:“没有。”
三刻钟后。
世子殿下用幽火一下一下敲着双鱼玉佩,再问:“找——”
穆云铮转头看向他,打断他的话,说道:“没有。”
“求本世子,本世子帮你看!”宋淮璟飘起来叉着腰说道。
“不用。”穆云铮冷漠拒绝。
“喂!我好心帮你,你别——”话还没说完呢,穆云铮实现忽然停留在了某一页。
于是他凑过去看,正是天启九年登记的沈家的记录。
他还在心里想着,刚说要帮忙,结果就找到了。
真是巧的很呢。
那一页上写了沈员外、沈员外之妻吴氏、沈员外之子沈青以及各庶出子女名字。
但并没有出现沈闻的名字。
他和穆云铮对视一眼。
于是又找到了天启十年的百姓册,依旧是一样的名字。
二人又来到楼下查看今年的东京府百姓册,翻了许久翻到了记录沈府的那一页。
是沈闻以及沈墨之。
二十二年间沈府登记的一直都是沈闻。
而在金陵二十三年间,一直是沈青。
高中的是沈闻。
那为何金陵沈府却并未有此名记录?
穆云铮又翻看了天启十一年到天启三十二年之间的金陵沈员外家的记录。
沈青消失在了记录里。
“沈大人这是?改名了?”宋淮璟疑惑道:“不对啊,中进士的时候也是沈闻此名啊。”
穆云铮低头沉思了一会,将名册一一摆放回原位,对着宋淮璟说道:“礼部存放着每年省试的考生名录以及每年的放榜名录。”
“去礼部!”宋淮璟立马说。
礼部离大理寺不远,两条街的距离。
有一条街名马行街,有很多货郎在此摆摊卖食。
宋淮璟生前最爱此街的李记馄饨,馄饨汤底十分鲜美,馄饨皮薄馅大,一口一个别提多舒服了。
他望着李记馄饨的铺面,咽了咽口水。
可惜,再也吃不到了。
“饿了,吃碗馄饨。”穆云铮说完,还未待身边那只鬼反应,便走到李记馄饨铺子前。
李记馄饨的老板是对夫妻,妻子包馄饨,丈夫煮馄饨。
“穆哥哥,要吃馄饨吗?”五岁幼童仰头问站在铺子前面的穆云铮,笑得灿烂。
差点忘了,还有跑腿的小小孩儿。
是老板的儿子,名叫平安。
穆云铮蹲下去,摸了摸幼童的头,说道:“两碗馄饨。”
平安点点头,转身跑到铺子里面去了。
而宋淮璟则有点惊讶。
方才那一幕,穆云铮显得温柔极了。
他从未见过穆云铮那副模样。
“没想到,你喜欢小孩儿啊?”又想到平安管穆云铮叫穆哥哥,他又说道:“你认识这小孩儿?”
穆云铮却没说话,坐在了一旁等着馄饨。
“喂!你悄悄说!别人只会认为你自言自语!”他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穆云铮的鼻子。
穆云铮施舍给了他一个眼神,仿佛在说“不告诉你”。
于是他就气鼓鼓的飘在对面,瞪着那个面不改色还喝了一口水的穆大人。
他只能接触到穆云铮房间里的东西,其他地方的凳子啊桌子啊床啊他都坐不了躺不成。
他上次还出了一个馊主意。
他让穆云铮将风来亭的凳子抬到外面去,看看能不能坐。
若是可以的话,那就日日让穆云铮背个垫子上。
很可惜,凳子只要出了风来亭的门,他就碰不到了。
他很垂头丧气。
虽说飘在空中并不累,但他生前不是歪着坐就是斜着靠,站久了总觉得不舒服。
如今做了鬼,身体上感觉不出什么,但心里还是留着之前的感觉和习惯。
但穆云铮公务繁多,并不能时刻待在风来亭。
他看了一眼长凳,面露装出来的悲切,捂着胸口说道:“如今做鬼都这般卑微了。”
随后瞟了一眼对面的穆云铮。
穆云铮用手敲了两下桌子。
让他猜猜,是“别闹”、还是“无聊”、又或者是“聒噪”?
刚要得出结论时。
穆云铮无声说了两个字“抱歉”。
为什么……道歉?
因为只能跟着他,而不能待在风来亭吗?
还是觉得他并没有办法让他可以像生前一样自由,也找不到可以超度他的人?
宋淮璟眼眸中忽然闪过了一丝伤感,心里也有一阵酸意。
不止是为自己如今处境感到了一点伤心,还是因为第一次听穆云铮的道歉。
“穆云铮,你为何现在与之前不太一样了。”他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但穆云铮现在并不能回答他,周围人来人往,他根本开不了口。
穆云铮垂眸,掩盖住了眼底那些他看不懂的情绪。
然后,老板娘就端着两碗馄饨过来了。
“穆公子,果然是你呀!”老板娘将馄饨放在桌上,笑说道。
穆云铮抬头,神情忽然多了一点微不可查的臊意。
宋淮璟一直盯着他的脸,也看见了那点臊意。
有鬼。
他在心里想着。
不对,应该是说有蹊跷。
毕竟如今他就是只鬼。
“方才您在外边儿我就瞧见了,我都猜今日定又是两碗馄饨;不过您可好些日子没来了。”老板娘却没看见坐着的穆云铮的臊意越来越浓,依旧说着。
穆云铮只闷闷的“嗯”了一声。
老板娘却还未走,她一脸慈爱的看着穆云铮,说道:“今日看客官脸色比上次好了不少,没那么死气沉沉了。”
“穆哥哥!穆哥哥!”平安忽然坐在了长凳上,递给穆云铮一只竹编蝴蝶。
穆云铮伸手接过,又摸了摸幼童的脑袋,有些罕见的温柔。
“怎么了?”
“我还想听穆哥哥讲故事!”
宋淮璟忽然飘穆云铮身边,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原来穆哥哥你会讲故事呀。”
他只是一只鬼,没有气息。
但穆云铮还是肉眼可见的身体一僵,耳尖居然浮上了一层薄红。
宋淮璟好笑的看着此时的穆云铮,觉得穆云铮不那么令人讨厌了。
此时老板娘用手在腰间的围裙上蹭了蹭,抱起幼童,哄道:“平安,别闹,让穆哥哥先吃饭。”
平安嘟着嘴不情愿的跟着娘亲去了铺子里面。
“穆哥哥~”他学着平安的调子,捏着嗓子喊了一声。
穆云铮将一碗馄饨推到旁边宋淮璟的面前,懒得管他,自顾自吃了起来。
宋淮璟看着眼前这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愣住了。
所以并不是穆云铮自己要吃两碗,是他也给他买了一碗。
尽管他现在吃不了。
那老板娘说今日又是两碗馄饨,平安似乎还特别喜欢穆云铮。
穆云铮之前经常来这里吃吗?
他生前也常来,怎么都没瞧见过穆云铮?
今日这碗是给他的,那他之前来时点两碗馄饨是为何啊?
“喂,穆云铮。”他开口说道,“你何时经常来这里吃馄饨的?为何我之前从未见过你来过?”
穆云铮用汤匙舀着汤,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
却不敲击桌面,也不回答问题。
今日宋淮璟已经问了好几个问题,但穆云铮就是沉默不言。
他简直抓耳挠腮的想要知道答案,若是有实体,他会直接用手拽住穆云铮的衣领,非得问出个前因后果不可。
然而如今,他这个半吊子的鬼,一点杀伤力都没了。
“本世子今晚一定要问出个答案来。”他喃喃自语。
最好是能问到为何穆云铮受了什么刺激,居然不与他针锋相对了这件事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