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穆云铮在朝上将礼部尚书无故被杀一事上报给了皇上。
朝中一片哗然,而皇帝也勃然大怒。
皇帝命穆云铮彻查此事。
下朝之时宋淮璟还听见有官员在讨论。
“何人如此胆大包天,皇城底下都敢杀害朝廷命官!”
“莫说东京城内了,就连……”有人突然低头小声说道:“两个月前宋小世子都在皇宫内丢了性命,至今都未找出凶手。”
“能在皇宫悄无声息杀人还找不出凶手,此人莫不是得了上面的授意?”另外一名官员更是大胆揣测。
穆云铮突然走到这名官员身边,语气冰冷刺骨的说道:“曹侍郎若是再口无遮拦,在下便要请你去大理寺坐上一坐了。”
语罢,便径直走出了宫门。
宋淮璟回头看了一眼曹侍郎。
曹侍郎指着穆云铮的背影跟旁边的人气急败坏的说着什么。
他依稀听见“目中无人”,“太过放肆”之类的话语。
他居然听的嗤笑一声,从前这些词都是用于形容他的。
如今竟然能够听见这些词用来形容穆云铮。
那些人真是无时无刻都要抨击别人。
穆云铮只是提醒他莫要再口无遮拦,皇家最忌讳恶意揣测。
只因穆云铮说话听起来像是威胁,那些人便认为他目中无人,毫无礼数。
却丝毫不认为是自己的错。
他们只会认为,自己只是随意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却不知,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若是传到皇帝耳朵里,会变成灭顶之灾。
他记得爹爹说过,本朝根基太薄,朝中很多官员并未有真材实料,反而太过懒散嘴碎。
而皇帝生性多疑却又不善用人。
因此朝中很多人都在其位不谋其职。
穆云铮是皇帝亲妹妹长乐长公主的儿子。
而皇帝最疼长公主;
长公主逝世后,皇帝悲痛欲绝,这才被皇帝重视。
大理寺。
沈墨之一夜之间憔悴了不少,他一个人坐在大理寺门口。
宋淮璟又假装拍了拍沈墨之的肩膀,说道:“穆云铮一定会找到凶手的。”
穆云铮闻言看了一眼他,对着沈墨之说:“随我进来。”
“你可见过这把剑?”穆云铮将黑剑放在桌上,问沈墨之。
沈墨之摇头,说道:“从未见过。”
此时林莳一已将关于沈墨之父亲沈闻的所有卷轴抱了过来,放在了穆云铮的桌案上。
“沈大人之前可有与谁交恶?最后一次所见之人沈公子可知晓?”林莳一代穆云铮问道。
“我未曾听说父亲曾与谁交恶,昨日休沐,也并未有人登门拜访过。”沈墨之回答。
“私交呢?”林莳一问道。
沈墨之埋首想了一下,说道:“父亲素日广交好友,私交甚多。他乐善好施,脾性又温和。我实在不知何人将他杀害!”
他拳垂在桌上,呀牙切齿道:“我定要找出贼人!为我父报仇!”
宋淮璟看着沈墨之的模样,沉默良久。
他和沈墨之自幼相识,同窗三载。
他知晓这位看起来没心没肺的沈家公子其实最重情。
沈墨之的母亲难产而死,沈闻并未再娶,而是独自一人照顾他长大。
沈闻此人慈眉善目,性格温和,每天都乐呵呵的;
他是那种就算天塌下来了他都还是乐呵呵的说:“无妨无妨,先喝一杯茶吧。”
所以这种人怎么会与谁交恶呢?
更何况是如此残酷的死法。
任谁都不能接受老好人般的父亲被这样残忍的杀害。
林莳一继续问了一些关于沈大人与谁交好之类的事情,然后送沈墨之出了大理寺。
穆云铮则继续看着沈闻的卷宗。
他凑过去也跟着一起看。
沈闻,祖籍金陵,天启十年进士。
天启十年是二十二年前了,他记得沈墨之说过他父亲老家就在金陵。
这些卷宗只是了记录朝中官员何时入朝为官、在何地任过职、以及官员自身的功过。
沈闻此人入朝为官二十二载,无功无过;
在朝中也像透明人一般,既不冒尖儿打头也不爱背后搞小动作。
不贪也不清廉。
简而言之呢,就是个拿着自己该有的俸禄过平淡过日子的老头儿。
“别看了,这沈大人的卷宗可谓是寡淡无味,再看也看不出花来。”他对一直翻看卷宗不说话的穆云铮说道。
林莳一送走沈墨之之后便被穆云铮派去走访素日与沈大人走动最频繁的几位大人还有一些百姓乡绅。
此时大堂内只有穆云铮一人。
“你对沈墨之的父亲,了解多少?”穆云铮忽然问宋淮璟。
他细细想了一下,无非就是方才他脑海中出现的沈墨之曾给他讲过的事。
也并不多,毕竟他很少去沈府,也就很少与沈墨之的父亲打交道。
“不太了解,都是从沈墨之口中知晓的一些事。”
“讲与我听。”穆云铮放下手中的卷宗,正色道。
于是他将自己所知晓的事情尽数道出:“沈墨之的祖父曾是金陵的一个小富商,沈闻沈大人二十三岁便中了进士;后又娶了青梅竹马的发妻,成婚后举家迁至东京。听沈墨之说,他每年都会在二月初三那日去城外施粥散财救助穷苦百姓。我与沈大人接触并不多,偶尔碰见时他也是笑呵呵的,瞧着随和极了。”
“对了,沈墨之还说过他父亲喜欢去寺庙拜佛。我所知的就只有这些。”
毕竟他从前并不关心这些事情,大多也只听个囫囵个儿。
“二月初三?”穆云铮问道。
“这日子有何不妥?”
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因为很多乐善好施的人家都会选一个特定的日子专门布粥散财用于积攒功德啊。
“二月初三是沈闻中进士的那天。”穆云铮指着卷宗上的那一篆小字。
“啊——”他恍然大悟,说道:“所以是在二月初三得知他高中,自此每年都选这个日子做善事啊。”
穆云铮点头,将卷宗合上放在了一旁,起身说道:“去沈家看看。”
“去问沈家的人?”
“正是。”
“那你方才为何不跟沈墨之一同去?!”反而在这看了半个时辰寡淡如水的卷宗,这分明一刻钟就能够看完!
“不想而已。”穆云铮淡淡说道。
“……”差点忘了,生前的他与沈墨之是穆云铮最讨厌的人。
沈府。
正门已经挂满了白幡,随风飘荡。
同时也忽然多了不少身穿黑衣的侍卫把守着沈府。
穆云铮将大理寺的腰牌举在手里给守门的侍卫查看。
侍卫拱手作礼,侧身让开了一条道。
“这是——禁卫军?”宋淮璟扭头回看了一眼门口的侍卫。
穆云铮点头,小声说道:“皇上将禁卫军供我调遣。”
宋淮璟双手垫在脑后,飘在空中,语气有些不善的说道:“有人都在他头上拉屎了,他肯定急死了。”
穆云铮这次倒没说“慎言”,许是因为只有他能听见他说话。
他如今反正都成为一只孤魂野鬼了,自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于是又道:“你这舅舅太不是人,之前中秋宴时竟然想让我与还未及笄的周嫣然订亲。”
穆云铮忽然停住,盯着他道:“中秋宴?”
“是啊,那时你好像没在大殿之上,所以并未听见。”
他还记得,皇帝说出那句话时的神情,阴寒又冷漠的眼神毫无遮掩,一直盯着他,盯着他们一家。
但却还要假装很器重他父亲一般。
他的父亲跪在大殿中央,说他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劣迹颇多,实在配不上温婉娴静的小公主。
大殿鸦雀无声。
主位上的人忽然走了下来,伸手扶起跪在地上许久的宋国公。
说了一句:“也罢。日后我再为宋小世子选一门宋国公满意的亲事。”
他坐在娘亲身边,一口一口的灌着酒,还时不时瞥向对面空着的位子。
终于还是忍不住的溜出了大殿。
但这些他没有告诉穆云铮,只草草说了句父亲替他回绝了就继续飘前去了。
并未看见身后的穆云铮面露寒意,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
沈府众人腰束白布条,正在前院搭灵棚。
而沈墨之跪在地上在白布上写着冥旌。
“少爷,穆大人来了。”沈府管家朝沈墨之行礼说道。
沈墨之方才停笔,他站了起来,有些惊喜说道:“是知晓贼人踪迹了?”
穆云铮摇头,说道:“并未,我来了解一下沈大人的过往。”
凌晨之时,穆云铮已将案发现场查了个遍,除了那把黑剑并无所获。
他甚至还在书房到处摸,想找是否有暗室。
但透明人一般的老好人沈大人,家中怎会有暗室。
沈墨之眼中的光一下子黯淡下来,他将穆云铮引至正室,示意坐下说。
“沈大人为何喜欢去寺庙?”穆云铮问。
沈府的管家送上了一杯茶,放在了穆云铮面前。
“自然是给家人祈福。”沈墨之说道。
“大约何时去一次?”
沈墨之想了一下,不确定的说道:“好像每月都去。”
穆云铮点点头,又问:“你从未与沈大人一同去过?”
“父亲从不让我与他一同去,说他一人足以。”沈墨之摇头,想到了父亲生前的一些事情,黯然道:“他总这样,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
但穆云铮并不想听煽情的话,他打断回忆往事的沈墨之,继续问道:“那寺庙,你可知在哪?”
沈墨之忽然愣了一下,仔细的在脑子里回忆有关寺庙的事情,却发现,他的父亲并未告诉他关于寺庙的任何事情。
“我不知。”
“庙名呢?”穆云铮又问。
“也不知。”沈墨之低声回答,他与父亲一同生活二十一年,却不知父亲常去的寺庙在哪,叫什么。
他真是,对父亲的事情一点都不关心。
只有在亲人逝世后,他们才会发现自己对于亲人的关心在意太过薄弱。
想要弥补时,却为时晚矣。
但宋淮璟听后却十分疑惑。
沈墨之的父亲是一位乐善好施的温润老好人,喜欢去寺庙为家人祈福无可厚非。
为何不让沈墨之跟他一同去?
真的是怕沈墨之累着所以想要事事自己亲力亲为吗?
又为何,身为他唯一的家人的他的儿子沈墨之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常年所去的是哪处寺庙?
真的是沈墨之不关心自己父亲所以未曾在意过吗?
并不。
宋淮璟清楚的知道,沈墨之是在他的父亲每年生辰都要想尽办法让父亲开心,从各地搜罗稀奇珍宝送给他父亲的人。
他怎么可能不在意自己的父亲。
除非——沈大人不想自己的儿子知晓寺庙的存在。
但因每月都要去,所以只说去求福。
所以,那寺庙究竟有何特别之处?
他和穆云铮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他说道:“沈墨之并非不在意自己父亲的人,只能是沈大人自己隐瞒了关于寺庙的事情。”
穆云铮用食指轻敲了两下桌子,表示知晓。
这是他与穆云铮约定的,有旁人时,不方便说话就敲击示意。
他如今也算知道了一些穆大人的密语。
敲击一声是“嗯”,“好”之类的单字;两声是“知晓”,“无聊”之类的双字。
他听见穆云铮又问:“沈大人都是一人独自前往?”
沈墨之想了想,摇头说道:“有常随小厮和管家一同。”
“沈公子,我需要询问一下他们。”
沈墨之点头,起身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