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死后一个月突然变成一只鬼的宋淮璟也当了一个多月的鬼了。
这一个多月,他不仅日日跟着穆云铮上朝,还要去大理寺报到。
除了大理寺报到之外,还要外出查案。
不是他说,这大理寺不是专管疑难杂案的吗?
怎的隔壁王大姐家丢了一只鸡这种事情都要报给他们?!
他还问了穆云铮,而穆云铮的回答则是:“改革了。”
“……”
什么破改革,当鬼的他反而比生前更累了!
这一个多月,他是看着穆云铮找到了王大姐的鸡、李大叔的牛、花大娘的老母狗甚至还有吴员外家的锦鲤。
吴员外是个老眼昏花的,自家小锦鲤在池塘里好好的,非说不见了。穆云铮的手下林莳一还真的找了许久,连厨房都找了。
结果他跟穆云铮在吴员外家的小池塘旁边正好看见游得十分欢快的锦鲤。
“……”
穆云铮不是号称玉面阎罗吗?
玉面阎罗就是办的这般案子所得的诨名?
他还真的问了穆云铮,这会穆云铮倒是认真回答了他的问题。
“此前江南有位贪污的大官,贪了几百万黄金,被抓到大理寺,使了一些手段逼他吐露赃款所在地。”
这事他有印象,是穆云铮立冠之后被任命大理寺卿时所办的第一件大案。
而当时他还是个只会跟着沈墨之一起胡吃海喝的纨绔子弟。
他想起当时穆云铮被任命大理寺卿之后,他爹爹还当着他面夸穆云铮。
他当即气的饭都吃不下,摔了筷子就去找穆云铮茬了。
结果穆云铮却已经下了江南办案去了。
再回来已是三月之后,带着那贪污的大官威风凛凛的从城门口进来。
他坐在太清楼里,看着身着青衣的穆云铮骑在马上。
而穆云铮似有所感的也抬头一望,看见了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撑在窗边的他。
两个人视线相撞,穆云铮率先错开了视线,继续前进了。
但那时的宋淮璟以为是得胜回朝的穆云铮的挑衅。
于是他便更加的想找穆云铮的茬。
似乎是穆云铮所办的第一件案子就十分优秀,皇帝将不少大案小案都交给了大理寺。
于是大理寺也从一个虚职变成了有实权的职位。
但最近……大理寺似乎有点清闲过头。
玉面阎罗都要帮忙找百姓的鸡鸭牛羊了。
“穆云铮!何时回家啊!”他冲着还在外面巡逻的穆云铮不耐烦的说道,“你手下呢?堂堂大理寺卿,做甚要亲自巡街?”
“我放他们回家了。”穆云铮淡定的说道。
“???”他整日都有穆云铮呆在一起,让他们回家是何时的事?他怎么不清楚?
似乎看出来旁边那只鬼的疑惑,他补了一句:“晌午你在大理寺睡着了的时候,我吩咐的,休沐一日。”
宋淮璟了然,幽幽的飘在穆云铮身边,仗着夜黑风高街道无人,用幽火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穆云铮身上那副双鱼玉佩。
穆云铮也不恼,任由他胡闹。
这一个多月,他是越来越看不透穆云铮了。
看起来十分顺从他,几乎有问必答,还常常烧些新衣裳给他。
但也无时无刻想法设法寻找能超度他的人。
偶尔还能看到穆云铮看他的眼神深邃又有别样的情绪在里面。
但转瞬即逝,他甚至来不及细想。
生前他只觉得穆云铮活的不像个人,他迂腐古板,克制受礼到甚至有些冷血无情。
他对他的爹爹穆析亭都有一种疏离。
可其实他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到穆云铮的样子。
那时,穆云铮还是一个会和他一起笑、一起闹的可爱小团子。
后来穆云铮一家忽然跟着祖父去了边疆,祖父病逝,而穆云铮一家带着祖父的遗体回来之后,穆云铮便再也未对他笑过。
甚至他还亲口对他说,他讨厌他。
于是少年气盛,二人长达五年的互相厌恶就此展开。
“大人……大人!原来你在这啊!我找你许久!”林莳一突然在身后冒出声来,吓了宋淮璟这只鬼一跳。
他慌忙回神,将意识从回忆里拉出来,收起了幽火。
“何事?”穆云铮转身问道。
“大事!天大的事!”林莳一喘了两口气,惊慌的说道:“礼部尚书死了!”
还未待穆云铮有反应,宋淮璟就不可置信的“啊”了一声,对穆云铮说道:“礼部尚书?那不就是沈墨之的父亲?”
“细细说来。”穆云铮微不可查的点了一下头,然后对着林莳一冷静的说道。
“方才沈墨之沈公子归家,看见书房还亮着灯便去查看了,结果他看见他爹被一把剑直插胸口,整个人被钉在了墙上。”林莳一不愧是大理寺少卿,案件说出来也意简言赅。
但现在不是调侃的时候。
他忽然想到沈墨之这个没心没肺的,看见如此血腥的场面被害的是他父亲,该有多残酷。
他紧蹙着眉,忽然想要去看一下这位生前好友。
“带我去。”穆云铮对林莳一说道。
待林莳一在前带路时,穆云铮偏头看着一脸担忧的他,微微摇了摇头。
他知道,穆云铮是让自己宽心的意思。
没想到生前没收到过穆云铮的安慰,死后竟然收到了。
这也算是一件不可预料的事。
沈府。
沈墨之瘫坐在书房外,好友突然离世让他本就猝不及防,如今又看见了父亲死的如此惨状。
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装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哭的真难看。”宋淮璟蹲在沈墨之旁边用袖子假装给他擦了擦眼泪。
沈墨之却感受不到他正在他身旁蹲着,他只能看见穆云铮站在了他面前,沙哑无力的声音说道:“深夜劳烦大理寺卿了。”
穆云铮点了点头,说道:“带我进去看看。”
沈墨之这才起身,而他跟着沈墨之一起起身,走到了书房内。
从穆云铮那个方向看,宋淮璟像是搂着沈墨之的肩膀一样。
他在无形中安慰突然丧父的好友,尽管好友看不见他。
屋内并无打斗痕迹,唯一凌乱的便是书案与礼部尚书——沈闻所被钉在墙上的那一片地方。
书案由里朝外被推倒,像是主人自己推倒的。
而那堵墙被染成了血色,像是有人故意将沈闻的血抹在了上面。
沈闻是血尽而死。
穆云铮上前查看尸体,发现沈闻舌头被拔掉了。
怪不得死的毫无动静。
他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又看了那柄通体纯黑的剑,直直的插在沈闻的心口,凶手用了极大的力气。
竟然直接贯穿了整个心口,插·入了墙体之内。
是一气呵成的动作,十分狠辣果决。
穆云铮将那边剑取了下来,沈墨之一把抱住沈闻,缓缓放在了干净的地上。
剑身很重,是由玄铁打造的。
一般人拿不起来。
看起来是个练家子。
而宋淮璟也飘来飘去的观察整间屋子,他突然在凌乱的书案底下看见了剑鞘。
忽然觉得有些熟悉,于是飘过去细细查看。
他突然想到了他死那天,被他碰到地上的那柄剑的剑鞘。
中秋月圆,他借着月光看到了那剑鞘的样子。
通体纯黑,没有任何装饰与纹饰。
和如今书案下的这柄剑鞘……一模一样。
他几乎一瞬间飘到穆云铮面前,声音发紧,有些颤抖的说道:“我看到了那把剑鞘。在那里。”他用手指着书案下面。
穆云铮很明显的愣了一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随后走过去将书案扶正,拿出了那边纯黑的剑鞘。
宋淮璟曾给他描述过剑鞘的样子,穆云铮曾照着他的描述几乎看了东京城所有的剑。
所以他也一眼就看出了,正是那把看起来十分邪气的剑。
但现在并不是说话的时候。
穆云铮看着身形越来越透明的宋淮璟,用口型说道:“别紧张,我在。”
宋淮璟看见了穆云铮的口型,但却还是忍不住的颤抖。
他跟穆云铮一起寻了一个月的凶手,毫无所获。
就在他以为凶手凭空消失了的时候,发现了把柄剑鞘。
他死之时,周围寂静无人。
除他自己,并未有任何人看见过那把杀害他的剑。
如今却凭空出现在了沈府,还杀害了礼部尚书。
还将整把剑都留在了这里。
因为死人不会说话,自然没人再去将这边剑与他被害所联系起来。
像是嘲讽他们找不到凶手一样。
何其嚣张。
若不是他突然成为了一只鬼,想必就算这把剑出现在这里,也没有任何人能够认出这是杀害过他的那柄剑。
既然认不出,那自然找不出杀害他的凶手。
不对,不对。
宋淮璟突然想到,若是凶手想要继续隐藏,抛出众人都不认识的凶器杀害沈闻确实可行。
但他若想万无一失,何必留下凶器在现场?
他不怕有人真的认出这把剑是谁的?
就算众人不知道那把剑就是杀害他的凶器,但如今却能够证明那是害死沈闻的凶器。
直接像杀害他一般不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不就万无一失?
尤其是把柄已经被他看见过的剑鞘。
而且就算是为了嘲讽找不出他被杀真相的众人,但众人并不知那把剑是杀他的凶器。
凶手若只因一个人独角戏般的嘲讽,这样做反而增加了能够找到他的途径。
未免太不划算。
宋淮璟思来想去,都不太明白为何这把剑会突然出现。
穆云铮趁林莳一与沈墨之谈话之际,仿佛心有灵犀的凑到他身边说了一句:“此剑有异。”
他点点头,说道:“我也不太明白为何不将此剑带走,用于嘲讽鄙视你未免太冒险。”
穆云铮沉默了一下,忽然低声说道:“如若那人,知晓你的存在呢?”
他一愣,随后胆寒。
鬼神之说太过荒谬,若他自己并非经历此遭,估计也只以为是话本传奇。
但……若是那凶手知晓他存在于世间,那他就知道他看见过这把剑的剑鞘。
也知道他认得出。
若是这样……
那他故意让他看见,就是让他找到他。
宋淮璟突然一阵发寒。
他和穆云铮视线相对。
奇怪,分明穆云铮的神色与平时并无差别,但他却从中看出了一些凝重的担忧。
他心中万分疑惑,又找不出缘由来便索性抛诸脑后。
就先这样稀里糊涂的待在他身边吧。
毕竟可能哪一天他就会突然消失了。
这边穆云铮在案发现场暂时结束了探查,距上朝还有一个半时辰,他便先回家换了朝服。
“你如何想?”穆云铮忽然问道。
“当务之急是先查清这件事的真相。”宋淮璟说道,“只有知道谁是凶手,才能知道他的动机。”
穆云铮点头,将昨日从绣坊新制的衣裳又烧给他。
“我会查明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