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阳见状,没直接搭话,倒是机灵地回厨房盛了一碗汤出来,道:
“曦文,你来喝吧,先喝完汤再说。”
庆雪此时也已从羞涩中缓过神来,尤其担心曦文一走,于斯谭定然要走,不由得开口劝道:
“曦文,庆阳他今天本来很忙的,知道你要过来,刻意推了很多事情。”
这话一出,场面顿时尴尬许多。
原本只是走或不走这么简单的问题,庆雪这么一周转,反倒是曦文的不是了。
如果执意要走,庆阳那边不好交代;如果不走,于斯谭岂不是很没面子?
正思虑间,只见于斯谭端起桌上那碗汤,忍着烫一饮而尽。
他将油乎乎的空碗丢进张庆阳怀里,对方后退半步,稳稳接在手心,凌空跃起的油渍浸在胸前的衣襟上。
张庆阳似乎感觉到自己暴露了什么,手指捏着碗沿,一脸不自在。
于斯谭假装不知,揽过曦文道:
“走吧。二叔说了,晚上带我们出来吃饭,庆祝你今天考得顺利,咱们俩须得提前订个好餐厅。”
曦文盯着于斯谭的脸色,知道他发现了这两兄妹的一些古怪,不想细问,只是习惯性的打开车门往后座钻。
不料,却被于斯谭拉住胳膊一把拽到副驾去。
“坐前面吧,好说话。”
说话,无非是说这兄妹俩的事。
曦文自然知道,于斯谭来这儿其实是带着任务的,这两年,二叔如同惊弓之鸟,这种暗地调查的架势,她早就习惯了,也懒得戳穿。
不过,于斯谭今天这场气,倒是生的没有缘由。
毕竟,他这么好脾气的一个人。
“你这两个朋友,对你不一般啊。”
曦文一听于斯谭的语气,心里暗自应了一声:果然!
“都是家里做生意的人,难免有共同语言。” 曦文继续斡旋。
“你见过他们父母吗?”于斯谭追问道。
“没有。父母的事跟孩子的事,是两码事,对吧?”
“如果孩子对父母做的事情知情,且不告知,那就是一码事了。”
曦文有些语塞,不知道怎么跟于斯谭解释清楚。
她并非不知道,张家兄妹,也许跟当年绑架于斯谭的幕后第一嫌疑人张氏之间有些许联系。
只不过,庆雪性子纯真,庆阳待人和善,几个人在一起学习这么久,从未有过任何多余势力的龃龉。
两人即使跟那张氏有关系,也不见得知道当年那些事,如果没有关系,那就是美事一桩了。
于斯谭知道现在说服不了曦文,只能下意识地捏紧方向盘,暗自在心里叹一口气,道:
“你以后再跟他们来往,最好能找到证据,证明他们跟张氏没有丝毫关系,否则……”
曦文正头都不抬地查着附近的餐厅,回怼道:
“你跟二叔总是这样漫无目的的胡乱调查我的朋友,随意干涉,最好也能找到证据。”
晚上吃饭的餐厅就定在BluBlu品牌店附近的一家颇有年头的意式餐馆,晚七点,于斯谭的父母,叔叔还有简家的一些亲故陆续到了。
长辈们的会厅在二楼,曦文出面见了一些人,便被二叔塞了几个桔子打发到一边去玩了。
就知道,像这种家庭式聚餐,名义上是庆祝自家孩子“考上XXX大学” ,或者“XX考试考得好”,其实就是长辈们聚在一块儿,热热闹闹吃个饭而已。
此时,于斯谭正站在一楼跟何叔说着话。
不经意间,忽一抬头,看见曦文手里举着个吃了一半的桔子,嘴巴塞得鼓鼓囊囊的,趴在栏杆上冲楼下喊道:
“斯谭,二叔喊你上来说话!”
于斯谭“噔噔噔”地跑上楼,抢下一个桔子道:
“你吃东西的时候全部咽干净了再说话,不晓得呛吗?”
曦文自知刚刚没顾及礼数,满脸歉意地按住胸口,将口中东西慢慢嚼碎咽下,才道:
“二叔喊的急,说只有几分钟的空档儿。”
于斯谭心里明了。
进了会厅才发觉,今天虽然是家宴,但二叔的生意伙伴颇多,平时不能登门拜访,今天不经意间在这里遇到二叔,这些人便相互招呼着围坐一圈,权当是团聚了。
一看于斯谭上来,二叔连忙捏着细柄的红酒杯子,一路职业性地微笑、点头,推五挡六,这才顺利来到于斯谭跟前。
二叔瞟了一眼远处正给何叔喂桔子吃的曦文,确信她没留意到自己这边,才俯身问斯谭道:
“怎么样,那两兄妹,底细如何?”
“十分可疑。做妹妹的,说自家是小本生意,高中的时候才来到这边。可我提前查了那房子,十几年前就卖出去了,现在的户主,姓张。”
“哦!”
二叔恍然大悟,对自己原本的猜测又确信了几分。
“还有呢?”
“她们屋内有部分摆设,都是2010年那次拍卖会上的藏品,您当时查过那次拍卖会,被主办人敷衍过去了。其中,有一只琉璃樽,当年我父亲都没能入手,如今倒是摆在这个做小生意的家里。这个家,不管是时间线还是生意线,都不对劲。”
二叔点点头,拿手指摩梭着下巴上又硬又短的胡茬。
“好,我知道了,明天我再找人详查。那,她哥哥呢?”
“我不清楚具体的身份,不过……”
于斯谭不由得回想到,白天遇到张庆阳的场景。
他衣着普普通通,一双眼睛倒是十分明亮,气度铮铮,不像是普通劳作的职员。
不知是想刻意避开于斯谭的注意,还是在努力克制自己对曦文特殊的眼神,张庆阳总是有意无意地垂下眼睛,只认真地低头做事,话并不多。
如此出众的气质,搭上如此普通的衣着,更像是在掩饰着什么。
于斯谭想到这一层,慢慢分析道:
“他上身的休闲衣是本土品牌BluBlu这个月的应季款,颜色普通,但质感极好。这个店在咱们附近连锁的不多,受众群也只有这么几类人:高端写字楼没空买休闲装的商务人员;附近杂志社懂时尚穿搭的编辑;还有低调、会生活的年轻富家人士。
张庆雪一直在强调她哥哥工作很忙,但是张庆阳在厨房帮曦文搭手做饭的时候,动作十分娴熟,我觉得他可能是在隐藏自己的身份。他只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并不是真的工作繁忙。”
于斯谭话音刚落,二叔双眼凌厉地瞥见有熟人正往这边走来。
他拍一拍于斯谭的背,示意他去找曦文玩,自己则捏着杯子笑眯眯地对来人迎了上去。
曦文看于斯谭走过来,笑得格外玩味,故意逗他道:
“怎么,两个大商业家,终于洽谈好了?”
于斯谭不动声色地拿过她手上最后一瓣桔子,填进自己口中,道:
“在自己家娇生惯养的闺女,动不动就跑到别人家里做饭,煲汤,二叔这一大把年纪了,可伤心着呢!”
于斯谭刻意矫饰了刚刚谈话的内容,希望能把曦文的注意力转移到那些无关的小事中去。
她果然上当了。
“真生气了?那我明天必须得亲自下厨了,幸好你上次带回来的手工面还有不少。”
曦文说着,看了眼远处正与人谈笑风生的二叔,一边对于斯谭嘱咐道:
“千万别告诉二叔,我明天还得去庆雪家一趟。”
“还去?就算按你说的,跟她那位哥哥每人轮值一天,那也得到后天了吧?”
“明天庆阳生日,他父母会来,你……感不感兴趣?”
于斯谭听罢,后背猛地一紧,连瞳孔都收紧了。
“这个消息确定吗?”
“确定。刚刚庆阳亲口告诉我的。”
曦文冲于斯谭晃了晃手机,继续心不在焉地剥着桔子。
于斯谭听了这句,知道平时张庆阳没少跟曦文单独联系,有些不悦,但很快被更深的情绪掩盖过去。
张家父母,这可是他跟二叔一直强烈怀疑的对象。
没想到,这个机会来得如此之快。
此时,外面夜色正盛,幸好是已经入了秋,也快到了盛秋,月光皎洁,星辰闪烁。
与这家意式餐馆的盛况不同,庆雪的家中只亮着里屋一盏小小的夜灯。
庆阳正学着于斯谭的手法,为妹妹受伤的膝盖做临睡前的最后一次按摩治疗。
大概是手法不太对,庆雪脸上的表情有些痛苦。
“哥,要不,先停一停吧!”
“忍着吧,伤筋动骨一百天,如果不是这药酒,你也不能恢复那么快。”
“哥,我说的是……我说的是……”
庆雪望着哥哥低垂的眉目,不禁欲言又止。
庆阳对妹妹语气的变化有所察觉,似是不忍,又似是在犹豫。
“你是说,我明天的生日宴?”
“嗯,这件事,爸妈如果知道的话……”
“那就别让他们知道!”
张庆阳突然变了神色,起身收起药酒放到妹妹床头,背对着她坐在一边。
“今天于斯谭分明是在试探我,我来不及反应。一旦这件事情暴露,你跟我都休想在简家二叔的眼皮子底下活着,更别提你跟曦文……你跟曦文那些姐妹情深了。”
说到“曦文”这两个字时,庆阳的语气突然一颤,竟也有些不忍心。
庆雪伸手捏住被子的一角,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张庆阳将脸埋进夜灯之外的黑暗当中,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叹息,似是下定决心似的,帮妹妹把被角一掖,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