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罢,何叔忙着帮阿姨收拾残羹冷炙,于斯谭则随着曦文一路上了阁楼。
夜里的风有点凉,于斯谭坐了片刻,又折返回屋,取了两条毯子上来,往二人身上一裹。
跟之前一样,他们照例是肩并肩坐着说话,腿脚在阁楼上一晃一晃的,脚后跟打在楼板上,发出愉快的“哒哒”声。
曦文一手扯着毯子,一手执笔,时不时在书本上写写画画。
于斯谭嗅了嗅自己的衣服,笑道:“我这一身的鱼腥味儿,要给你这屋里添上一些芬芳喽!”
曦文毫不介意,反而嬉皮笑脸地凑近他的衣服,笑道:“不腥不腥,我闻闻,嗯……还有一股香喷喷的鱼汤味儿!”
于斯谭晓得曦文是在开玩笑,怕真的熏到她鼻子,急忙将她的脑袋按到一边。
“待会儿回去,把何叔给你准备的活鱼也带上,让叔叔阿姨都尝尝。”曦文正色道。
“那是自然。他们俩知道我今天一整天都泡在这儿,要是不带些战利品回去,少不得要说我几句,我就这样告诉他们:鱼是我跟二叔一起钓的,他们自然是没话说。”
曦文听罢,看着于斯谭一脸闲适的模样,忍不住丢了本书过去,道:“你可太坑了!”
话音刚落,忽又想到,于斯谭最近为了一个项目,已经忙活了两个多月,今天算是忙里偷闲了。
曦文便接着问道:“听说,你公司最近得了几个高端人才,你倒是多了几分清闲。”
“高端不高端的,说不上,不过挺实用,品格也好,办事让人放心。”
“那,我要采访你一下:你接手公司之后,有什么想法吗?”
“呃,想法嘛,自然是越用功,越能感受到一个人的力量之单薄。曦文,做公司跟做职员不一样,职员只需要独善其身,配合分工就好;可是做公司,你就要想尽办法,广纳天下贤士,收为己用。我呢,就负责给他们铺好路,散好财,如此一生,而已。”
于斯谭说罢,身上有些乏了,随手拉了一只抱枕垫在脑后,就地一躺,想闭眼休息一会儿。
曦文合上书本,将这段话消化的差不多了,也裹紧身上的毯子往后一趟,开玩笑道:“听起来,你像一个渴望退休的怪老头儿!”
于斯谭感受到她漆黑的发丝和湿热的呼吸声,不禁睁开眼睛望着她,道:
“你说的对,现在的我,没有什么事是一定要记挂的,也没有什么人是非留不可,只有一样,就是……”
话未说完,他看着曦文闭目养神的模样,猜她大概是累了,心思不在这里,便欲言又止,转而一拍她手里的书本,打岔道:
“明天考什么啊?”
曦文眼睛都没睁开,举起书随手一晃,道:
“实战运营和高级研修,最难的两门。”
大概是没听到于斯谭答话,她又道:
“你有没有感觉,二叔对我在学校的这些朋友们过激了?”
“他……只是害怕而已。”
“那你就不怕吗,斯谭?”曦文掀开毯子,起身,认真地问道。
“你才是跟月光石离得最近的人,你难道不怕吗?”
“我怕的,跟你怕的不一样。”
曦文只道是他想起了安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喃喃自语道:“安娜也许不能回来了。我在海上的时候,不止一次地呼唤她,但我感受不到她。大概是,在林立找人对我催眠的时候,直接将她扼杀了。”
于斯谭果然对这些事仍在忌惮,听了这话,眼睛黯淡了一些,迅速避开曦文的眼睛。
“林立私下找的那些人,他们的催眠术,我是知道的。以他们的能力,杀死一个人格,保留另外一个人格,毫不意外。那个时候,他怕你逃出去,自作主张杀死安娜,也是意料之中的。”
曦文听出,于斯谭在提到安娜的时候,语调仍是颤颤的。
这更令她内疚万分。
住院那时候,她时常昏迷,但再也没有清晰地梦到过安娜,只听到自己只言片语的零星呼救声,还有永无止境的高空坠落,下沉,溺水。
出院后,似乎每个人都很欢喜,觉得日子翻到了新的一页。
唯有她,经常在想,如果是安娜活着该多好,最起码,于斯谭跟二叔的生活不会有任何变化。
于斯谭继续履行他跟安娜的婚约,二叔继续做他的生意,而安娜,还是那个一往无前的安娜,可惜了。
正思绪混乱之间,只见于斯谭已经起身,他打算回去了。
“看你的书吧。明天好好考试,我在校门口等你,下午陪你看看你那位好朋友。”
曦文一听,惊喜道:“你终于舍得去见她了,我也算是帮她求了神药,免得整天在我面前打探你的消息了。”
于斯谭正打算下楼,听了这话稍一回头,微笑道:“还有心思开玩笑呢?好好看你的书吧!”
午后,兹利斯校外,秋叶落的正盛。
正是考生们鱼龙而出,庆祝考试结束的时候。
于斯谭早早地等在那儿,背靠一棵树站着,一只脚的脚尖悠闲地点在地上。
他额上有轻微的汗迹,遂脱了外套搭在肩上,手里拿着两瓶饮料。
这学校里多的是家境富有、青春洋溢的少女,刚一出校门,视线纷纷被于斯谭占了去,不由得惊喜侧目。于斯谭的五官很明显是混血,皮肤也白,额前棕黄色的头发软软的,风一吹,露出一片光洁的额头,一双湛蓝色眼睛清清淡淡,心无杂念的模样。
这确实是很多养尊处优的女孩子心仪的类型。
她们从小被富养,愿望早已被过度满足,成年后,更是对一般的世俗欲望并不留恋,唯有对难得一见、或是努力争取才能得到的人或事,才能激起巨大的兴趣。
于斯谭对这些目光并不在意,仍旧若无其事地等在那儿,一脸专注。
这一切都被曦文看在眼里,一见到于斯谭就笑道:“我们这学校,多的是像庆雪这样对你一见误终身的,回头我跟二叔说,打造一个巨大的保护罩,把你保护起来,谁想来看,也可以,我负责卖票。这样,我就不用费尽心思的天天考什么实战运营了!”
曦文本是想着逗逗他,然而,这段话对于斯谭来说毫无杀伤力。
“饮料你先拿着,我挪一下车。”
曦文将书包扔进车后座,道:“我早上发给你的那家店,找到了吗?”
“找到了,正宗的脊骨,炖汤正合适!”
张庆雪家离学校不远,是低平楼,院子很大,很舒适。
一个身材高高大大的男孩子跑来开门,手里还攥着一只削了一半的苹果。
曦文没想到张庆阳也在,回头看了眼于斯谭。
“庆阳,你今天也在?”
“我知道你要来,所以……这是?”
庆阳上下打量一眼于斯谭,大致猜出,他应该就是曦文说的那位曾当过医生的朋友了。
曦文示意于斯谭去里屋看看庆雪,自己则轻车熟路地拎了排骨去厨房熬汤。
这个地方她来过很多次,偶尔中午学校没自习,她便跟着庆雪一道儿回来,自己洗手做饭,自己研究食谱。
庆阳最近在家的时间不多,偶尔见过几面,也是一同吃顿午饭,做一些家乡才有的小点心,然后他打包一些点心,急急慌慌地出门去忙。
庆阳将于斯谭带到庆雪面前,他心思敏锐,自然知道自己在旁边待着不方便,便借口去厨房帮忙,留于斯谭跟庆雪两人在屋内。
于斯谭从背包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药酒放到床头。
张庆雪坐在床上,内心有些忐忑。
她不经意地用手指抚平床单上的褶皱,然后把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一截。
她第一次见到于斯谭,是曦文刚入学,于斯谭送曦文到门口,被她看在眼里,细心地记了下来。
往后几天,由于曦文不熟悉路,于斯谭连续送了一周,每次都“碰巧”在校门口遇到庆雪。
庆雪这么近距离的看于斯谭,跟于斯谭说话,还是第一次。
“你敷过了吗?”于斯谭头也不抬地问道。
“敷了,按你交待的,是……冷敷。”
“哦。”
于斯谭轻轻抬起庆雪受伤的那条腿,放在一张干净的毯子上,然后将药酒倒在手心里,颀长的手指三两下抹匀。
他为她手诊片刻,大致摸清了拉伤的位置,手指沾着药酒,在她膝盖上不紧不慢地揉着。
“疼了就告诉我一声。”
“嗯。”
庆雪看着于斯谭缓缓揉动的手指,呼吸有些急促,忍不住低下头将下巴埋进被窝里,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于斯谭看她这个样子,又往手上倒了些药酒,主动搭话道:
“张小姐似乎跟我们曦文很要好,您家是哪里的?”
“原籍是中国南宁,上高中的时候,家里做些小生意,就跟着爸妈过来了。”
“哦。兹利斯学院挺不错,对学生要求也高。不知道您家里做些什么生意,需要您亲自来学习?”
庆雪听到这儿,有些局促不安了,忙解释道:
“我家……不是什么大生意,就是普通物流。”
“哦。”
于斯谭不再搭话,低下头认真地按了许久,突然又问了一句:
“疼吗?”
“不……不疼,好多了!”
庆雪正因为刚刚跟于斯谭频繁的谈话紧张不已,若有所思,突然间听到这声问话,吓了一跳。
此时,厨房灶上紫黑色的小砂锅里,排骨汤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曦文洗了手进屋来看他们,庆阳跟在她后面,一闻到屋里药酒的味道,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曦文一笑,道:“你得习惯咯,接下来这几天恐怕都是这个味道了!”
庆阳也腼腆一笑,道:“不好意思啊,没忍住。”
曦文拿起桌上的药酒递给他,示意他记下药名和用法。
“这个很有用的,我去年扭到脚踝,用的就是这个药,特别好。”
庆阳收起药酒,看了眼于斯谭,郑重其事地回道:“再好的药,恐怕还得大夫的妙手来用。”
于斯谭虽然没回头,但也明了他的意思,三两下结束手头的事儿,将庆雪受伤的那条腿重新放回被窝里。
“曦文,我们回吧。”
“可是,这汤……”
“他们两个大活人在这儿,还看不住一锅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