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周末格外忙碌的普华医院,一阵沸腾的交接班时间。
曾琦换上护士服,将几支签字笔放进左胸前的上衣口袋里,信步走进宋清河的诊室。
此时,门诊大厅的病人还没开始排号待诊,屋内难得宁静。
曾琦咬了下嘴唇,展开手里紧紧握着的一张卡片,轻轻放至宋清河办公桌的左上角。
“宋主任,这是咱医院最新受邀的一期论坛,说是心身医学结合的最新方向,院长说,想请您代表咱医院去参加……”
宋清河抬眼看了下,道:“知道了,放桌上吧!”
曾琦看他漫不经心的样子,欲言又止,忽见他正微微蹙着眉头,认真写着一张新的病历。
她不禁凑过去看了一眼,瞄见一个熟悉的名字。
“孙月?她……不是出院很久了吗?”
“又复发了。”
“怎么会?她当时出院时,是我给她做的评估,各方面指标都不错,完全符合出院的标准,而且,您也过目了。”
“她这是出院后回到家,又在特殊情况下诱发的特殊刺激,有一段时间了。幸好这次复发的症状没上次严重,还按以前那套完整方案治疗就好,最主要的,就是避免原发的刺激。”
曾琦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一边想到以前看过的孙月的详细资料:父亲入狱,母亲两次改嫁,男朋友和继父合起伙来欺骗她的感情和钱财……
这些内容,在新闻和论坛上一抓一大把,在常人来看,只是不辨真假、十分狗血的一段文字,但是当这些内容统统成为真实的东西,同时压在一个人的身上,痛苦可想而知。
想到这儿,曾琦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哎,原生家庭啊……”
宋清河停下手中的笔,抬眼望着她,道:
“待会儿你打个条‖子,我来批,给孙月申请咱们医院刚下发的那个免费试住普华疗养院的政策。”
曾琦吓了一跳。
“哇,老宋,一个住院医就一个免费名额,唯一的,你就这样给孙月了?!”
宋清河不以为然地看着她。
“你想住吗?我可以把名额送你。”
曾琦听罢,脸色一变,转身就出了诊室,口里还嘟嘟囔囔的:“老宋,你看你现在的嘴巴有多毒……”
“回来!”
只听宋清河在后面不紧不慢地喊了一声。
“你口袋里的笔留给我两支,前天发的,我已经找不到了。”
曾琦刚走一半,听到这些话,无奈又焦虑,只得重又折返回来。
既然回来了,不得不多提醒老宋一件事情。
“老宋,那个论坛,你得看下……”
宋清河收下签字笔,头都没抬就回复道:“知道了,先放那儿吧。”
看他这副模样,曾琦觉得有必要狠狠地提醒他一下。
“地址!老宋,您重点看看这次论坛的地址!”
宋清河见曾琦“哒哒”敲着桌子,咬牙切齿的模样,急忙一手翻开那张制作精良的邀请函,一边顺手拿起保温杯大口喝着。
刚打开,一眼看到两个烫金大字:纽约。
一口滚烫的水噎在喉咙,上也不对,下也不对。
宋清河掩住口鼻咳了几声,将邀请函丢到角落。
“你去忙吧,我待会儿亲自给院长打个电话。”
曾琦早料到是这个结果。
虽然院长昨天转交邀请函的时候,已经嘱咐过曾琦,多做做宋主任的思想工作,要他克服心理魔障,重新审视这次机会。
但是,以老宋当年那次心理创伤的严重程度,曾琦是断不忍旧事重提的。
不过,既然老宋说了,要亲自打电话跟院长沟通,那就让他亲自听听院长的劝,总比自己硬凹的好。
想到这儿,曾琦如释重负地耸耸肩膀,回了护士站。
宋清河诊室内,那部内线电话正发出委婉的“嘟嘟”声,在寂静的空气中格外响亮。
“喂,清河。”
“院长,这次纽约那边的论坛,我……”
“哦,是这样,清河啊,我知道你的想法,但凡这件事情能周转,我就不会让你知道纽约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儿。”
宋清河听了这个开头,知道自己拒绝去纽约的成功率已经折了一大半。
他的手指紧紧捏着电话,脑中早已盘桓好一整套完美的话术,想再争取一下。
院长自然是了解他的心思,早有准备。
“清河啊,一来呢,我一个月前就已经敲定要去海南的论坛了,照片和名字都挂在人家官方微博上整整一个月了,临时换人,不好办的;二来呢,你手里拿到的这份邀请函,是人家主办方特意指名要给你的,你去年不是翻译过他们的作品嘛?人家特别喜欢,点名要你去。”
“那,您把主办方的电话给我,我亲自跟他们说。”
“晚了。那边催的急,你得早做准备。这次国内外几十家主流媒体都会跟到现场。你护照放着的吧?机票我给你定好了,等会儿让曾琦把信息都发给你。”
宋清河听到这儿,知道局面已定。
他愣了片刻,绝望地听着对方挂断电话的那声短暂的咔嚓声,手指一滑,电话不慎跌撞到桌上。
纽约,纽约。
宋清河捂住胸前剧烈的心跳,慢慢坐回椅子上。
周末这天,纽约的布朗克斯区晴空万里,天气爽朗。
于斯谭起的很早,不慌不忙地坐在院里,陪二叔吃杯早茶。
曦文拿上包,重新清点好即将带到张家去的礼物。
“曦文,有没有备我那一份啊?” 于斯谭远远地冲楼上问道。
“当然了,两份。”
于斯谭一惊,手指间的白瓷杯子顺势落到桌上。
这丫头,不会又乱点鸳鸯谱吧?
此时,曦文已经拿了东西来到于斯谭跟前。
“我知道你今天带着任务。这一份呢,是正常庆生用的,另外一份,你备用。”
于斯谭尴尬地看了眼二叔,二叔尴尬地看了眼何叔。
何叔原本还想打着哈哈礼貌性地问一句:“就你们俩去啊,安全吗?”
结果一见这阵仗,曦文自然是早就知道众人已经在张家那边做了安排。
何叔一声不吭,低着头将这些东西放进车里。
张家今天一如既往的安静。
虽说是给长子张庆阳办生日宴,但远远望过去,房子外面一片素净,半点装饰也无。
走进院子,才看出一片热热闹闹的喜气:巨大的充气城堡呈立体宇宙状,绕院子排了一圈,上面挂满温馨的雏菊和红玫瑰,走近一些,还能看到宇宙主题的彩灯和航空模型。
曦文想起来,庆雪曾经说过,她哥哥的梦想是成为一名飞行员。
这时候,张庆阳穿着一件干干净净的衬衣过来,热切地引着曦文跟于斯谭进屋。
屋内比院子更温馨一些,大概是出于家宴的考虑,庆阳希望能把氛围把控到让大家觉得自在、舒服的程度。
堆在桌上的生日蛋糕足足有一米多高,墙上和天花板上飞满五彩缤纷的气球。
庆阳伸手绕开彩带和气球,为曦文腾出一条路来,给她引荐自己的父母。
曦文见这对儿父母为人谦和,福福顺顺的样子,急忙递上给庆阳的生日礼物,然后低下头礼貌地鞠躬。
“孩子,你来了!”
“是,阿姨。”
曦文抱了抱庆阳的母亲,回头看一眼于斯谭。
在社交礼仪上,于斯谭自然比曦文更擅长。
此时,他早已递了礼物,跟屋里其它男宾客相互推让着落座,为庆阳的父亲端上一杯热茶。
曦文看到于斯谭给出的是一份寻常生日礼物,知道他已有自己的判断,顿时放下心来。
庆雪已经能下床走动片刻,曦文过去搀扶住她,两人一起陪他们的母亲坐下来。
虽说来到这里多年,但每个人内心还是恪守着自己家乡的习俗。开席前,男宾独坐,桌上摆满茶酒;女宾独坐,桌上放着各式点心。
只有正式入席之后,一屋子的男女老少才和和气气地一同坐下来闲聊。
曦文以前没见过庆阳、庆雪的父母,如今见了,虽然觉得不似于斯谭猜测的那样可疑,但终究还是有些古怪。
这对儿夫妇二人很少说话,家常事更是一概不提,只是礼貌地笑,不断为众人添置主食和点心。
做主人的,倒是比客人还显得拘谨、客气。
于斯谭表面看上去很自然,内心仍草木皆兵,席间,他不经意地问到庆阳父亲的生意。
庆阳父亲放下筷子,笑眯眯地对于斯谭道:“我早年是在南宁那边跑货运,后来,听说这边海湾多,货运挣钱,就带着这一家老小搬到这里。刚来的时候啊,没生意,没人,没钱,不知道受了多少罪,才勉强在这个地方站稳脚跟……”
正说着,突然话锋一转,道:
“斯谭,你们于家的生意做这么大,离不开你爸妈苦心经营啊,他们俩当年在曼哈顿,可是响当当的,人脉多,资源也多,滚雪球嘛,哈哈哈!”
他说的都是当年的事了。
如今,于家因为一场劫难,早就不如以前,但也在慢慢起势之中。
于斯谭听出张父话里的意思,刻意避开当年的事不谈,诚诚恳恳地回应道:
“叔叔,我们家是本土的建材生意,虽然跟您对外的货运不怎么打交道,但是以后有需要的地方,肯定第一个想到您!还有这些商户啊,客户啊,朋友啊,能帮您推广的,我肯定帮您推!”
张父听罢,看出这孩子的机灵,便不再多言。
张庆阳在一边听的认真,此时为了缓和气氛,赶紧往曦文碗里夹了块鱼。
不料,这鱼被于斯谭中途接走了。
曦文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明面上不动声色。
下车前于斯谭就交待过,进了张家之后,尽量不要碰轻易入口的东西,尤其是别人主动递过来的。
经过张父刚刚的谈话,于斯谭明显是有了戒备。
庆阳看看曦文,皱眉道:“你……不吃鱼啊?”
“她吃,只是不吃你夹的那块鱼。”
于斯谭看着张庆阳,唇角一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