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文前脚出了门,于斯谭立刻冲阿姨招招手。
此时,她正蹲在花园里的玫瑰丛中,忙忙碌碌地剪旁枝。
阿姨知会于斯谭的意思,立即脱下一双沾满湿泥的橡胶手套,回屋打了个电话。
两人之所以有这种轻车熟路的默契,是因为,随时分出几位保镖悄无声息地跟在曦文身后出门,早已经成为整个简家上上下下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曦文不在,于斯谭也不急着走。
他自顾自地端了杯咖啡回到桌前,手指拈着本杂志看得津津有味。
不知道过了多久,二叔跟何叔两人提着钓具和一桶鲜活的鱼回来了。
“曦文呢?”
二叔刚一进门,还没等接过阿姨递来擦汗的毛巾,就迫不及待地问于斯谭了。
“她今天陪着那位叫庆雪的朋友去医院了。” 于斯谭起身,恭恭敬敬地答道。
“哦……庆雪……张庆雪?姓张啊?”二叔一边拿毛巾抹着脖子后面湿溻溻的汗,一边努力回忆道。
“是,姓张。您以前调查过她,还有一个叫张庆阳的,是她哥哥,两人跟曦文都很要好。”
于斯谭的这句回答,不知道二叔听进去没有,只见他喘着气坐下来,似是花了好大的力气,一时半会儿还没有休整过来。
于斯谭将询问的眼神递到何叔那里。
何叔嘿嘿一笑,道:“他啊,专钓涨潮时的鱼,得了大鱼就炫耀,得了小鱼就失望,这脾气,真是越活越倒退啦!”
二叔听了这话,也跟着笑,并不在意何叔这会儿故意调侃。
他用手背敲了敲鱼桶,里头大大小小的鲫鱼立刻又活蹦乱跳着撅了一阵子。
何叔看着二叔逗鱼,自个儿心里也高兴,对于斯谭道:“等会儿给你挑几尾个头大的,再叫阿姨去厨房给你拿块豆腐,你带回去炖汤喝!”
“叔,您干脆直接留我在这儿吃晚饭吧!现成的鱼,现成的白豆腐,今晚我亲自下厨,让您吃顿又鲜又好的!”
何叔这才想起,于斯谭独自在海上那五年,最拿手的菜就是鱼了,不禁连连点头。
二叔在一旁听着他俩聊天,自己不搭话,只是坐着休息片刻,吩咐何叔递杯水过来。
他可能真的是累坏了,这会儿正眯着眼睛欣赏眼前这栋房子,若有所思。
于斯谭待何叔走后,搬了椅子坐在二叔旁边,一起看着这房子。
这是个老式房,无论是屋内布置还是外观设计,都体现着19世纪的建筑风格,年头够久。
当年二叔买下它之前,原房主为了卖得好价钱,花了好一番功夫,里里外外修葺得如同新建的一般,却也没有失掉原来的风骨。
近两年,二叔的身子开始走下坡路,老态毕露,时常坐在院子里望着这栋房子,面前摆上一套精致的茶具,慢吞吞地自己煮茶喝。
用何叔的话说,是“人老了,难免怀旧”。
何叔到底是了解二叔,说是去倒杯水过来,如今,干脆直接搬了煮茶那套工具,稳稳当当地搁在二叔面前。
小吊壶悬在炉子上,不一会儿,滚烫的开水嚎叫着往外溢出。
二叔伸手去提,中途被白花花的水蒸气烫了一下,手立刻缩了回去。
于斯谭急忙端正坐姿,一手稳稳地提起小吊壶。
滚烫的开水冲在茶碗里,细腻嫩绿的新茶被这水一烫,急得直打转儿,顷刻间香气四溢。
于斯谭倒是不急,盖上茶盖,将茶水滤了两遍,才添进二叔一向不离手的那只小紫砂杯中。
此时,茶汤不浓不淡,正是可口。
二叔趁热呷上一口,心满意足。
“斯谭,你说,曦文整日里跟那两兄妹浑玩在一起,那两人,到底可不可靠?”
“二叔,两年前,咱们两家一同搬来这里,跟以前的人脉关系都断了来往,这是纽约最北边的区,黄皮肤的人极少,曦文跟他们俩一见如故,也不是没有可能。”
二叔听罢,一双眼睛眯得更紧了。
两人的思绪不禁同时回到两年之前,那场变故之后。
当年,何叔从海上带着失踪已久的于斯谭和满身是血的简安回来,让于、简两家重新燃起生的希望。
失而复得的亲人,自然是弥足珍贵。
两家为了避开疯魔成性的林立,和当年于斯谭那件绑架案幕后的最大推手,不惜代价,当机立断,从纽约最富有的曼哈顿区搬到了布朗克斯区,住到纽约的最北边。
他们经营多年的生意早就在纽约扎了根,自然也不可能躲的太远,只是尽可能地给两个孩子提供相对安全的环境。
何叔担心国内有人来找简安,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便第一时间在警方那里申报了简安的死亡证明,然后为她更名,将她过继到何叔名下,以何叔多年前夭折的幼女何曦文的名字,申领了新的身份证件。
安全起见,曦文出入和日常生活的一切事项,均是由何叔负责,何叔是她名义上的父亲,二叔概不露面。
曦文为了能尽快成长起来,帮二叔打理生意,自己报了北区最有声望的兹利斯商学院的专业课,很快就认识了新的朋友。
这朋友当中,张庆阳和张庆雪两兄妹与曦文最要好,几乎是一见如故。
“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能结识好友呢?我平时深入简出,从不允许外人来家里,更不刻意结交朋友,曦文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认识两位关系这么好的朋友?”
二叔终究是不放心,为安全起见,私自找人查了那两兄妹的底细。
结果是:两兄妹清清白白,跟当时纽约有头面的商业势力毫无关联。
可是商人,哪有这么清白的?
兹利斯商学院里的培训生,大多是出自商人世家,要么是为了早日回去继承家业,刻苦学习,要么,是为了帮自己父母结交生意场上的大佬,好依傍一股好势力。
最主要的是,于家查出,当年那件案子的幕后推手,是姓张的一个生意人,专门跑海上的货运生意。
哪有这么巧的事,刚好这两兄妹是姓张?
这两人,家世越是清白,二叔就越担心,于斯谭也一样。
二叔想到这里,趁着秋风,不仅打了个长长的寒战。
于斯谭急忙收拾好茶具,扶着二叔进屋了。
曦文回来的时候,家里的饭桌上早已摆满热气腾腾的饭菜,一大盆鲫鱼汤端放中间,格外诱人。
她立马坐下来,打算先给二叔盛汤,于斯谭正端着最后一盘菜走过来,顺手拿筷子在她手腕上一敲:
“洗手去!”
二叔也紧跟着添上一句:“你刚从医院回来,都是病毒,快,自己消消毒,洗干净!”
曦文当年在医院住了小半年才康复,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和各类药剂、粉剂的气味,他们几个人是再熟悉不过了。
二叔揉揉鼻子:看来,这丫头确实是只去了医院,没乱跑。
“叔,您今天钓这鱼,个头够大的!”
曦文低头哧溜哧溜地喝完一小碗汤,感慨道。
“那是,碰上涨潮了,今天钓的过瘾。那个,你那位朋友,怎么样了?”
二叔拿起白色的湿毛巾擦擦手,一边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打探道。
于斯谭自然知道二叔的意思,默不作声地听着,一边顺手给曦文又盛了碗鱼汤。
两人的这些小心思,曦文自然是不知道。
她拿出手机里拍下来的CT扫描结果,凑到二叔跟前,道:“也不是很严重,就是韧带拉伤了,得躺上几天。”
于斯谭也起身凑过来,看了一眼道:“没事儿,就是普通的拉伤,你回头告诉她,别热敷,自己找块毛巾裹了冰块,冷敷一阵,再按一按,就好了。”
曦文边听边点头,想起以前庆雪第一次见到于斯谭的样子,顺道对二叔八卦道:
“庆雪这个伤啊,要是在咱们A市,随便找个中医扎扎针,按按摩,肯定没问题。可这里哪有什么中医啊,倒是有位于大夫,不如,明天让斯谭去看看,说不定还没开始治呢,庆雪的病就好了!”
二叔听出曦文话里的意思,笑着看一眼于斯谭,见他脸色泛红,一脸尴尬的模样,便反过来调侃曦文道:
“你只看到你朋友的病了,怎么不看看这一桌子的鱼、菜、汤?我看啊,你也是病的不轻,这于大夫,向来是只愿意给你一个人瞧病的!”
曦文听罢,脸色比于斯谭的还要红,知道自己刚刚刻意打趣,反倒是讨了个没趣,便只顾默不作声地喝汤了。
何叔在这些事上到底是憨了几分,此时,一边给二叔夹了菜,一边问曦文道:
“怎么老是锤着自己腰啊?是不是后背又疼了?”
二叔知道这是曦文百无聊赖时的一些小动作,只当没看见,笑而不语。
于斯谭当了真,将手放在曦文后背伤口的位置按了几下,道:“不会是一到季节交替的时候,伤口又疼了吧?”
曦文摇摇头,推开他手道:“没事儿,我就是习惯性的摸一摸。”
她穿的衣服薄,于斯谭隔着那层面料,能清晰地触到那个巨大的伤疤。
那是曦文在海上逃难时,替自己挡上的那一枪。
万幸,子弹没有打穿她的椎骨,但也让她足足躺了半年,才像正常人一样行走,跑跳,她的后背至今没有什么知觉,偶尔还是会疼,会痒。
于斯谭想了想,对二叔道:“要不,明天我带曦文去我的医生那里看看吧。”
还没等二叔开口,曦文先一步拒绝了:“明天上午我有考试,下午去看庆雪。都说了没事,就是正常的后遗症而已。”
“你明天还要去找那个女同学?”二叔听罢,放下筷子,一脸严肃道。
“她父母都在外地,家里只有她跟哥哥两个人。我们都商量好了,每人轮值一天,照顾到她康复为止。”
看曦文坚持的模样,二叔不再搭话,只是冲于斯谭深深地看上一眼。
于斯谭会意,略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