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这日正房中闲坐,与菊香说话。外头就有人说琮三爷派人送了信回来。邢夫人看了信,并无别话。不过是说些到了书院,如何安顿,如何读书,如何交友等事。邢夫人见了回来送信的人,正是长随青雨,细细问了一回贾琮在书院饮食起居功课等事,见俱无不妥,遂赏了他,要他下去安顿。
次日,在贾母房中,邢夫人正与黛玉、惜春闲话,就见有王夫人房中的小丫头慌慌张张的进来请了王夫人回去。待到邢夫人回到大房,消息已然传遍府里。薛蟠这个纨绔子弟竟然又打死了人,如今被当地官府抓进了大牢。
邢夫人心想,正是狗改不了吃屎,前几年的那件案子只说薛蟠死了,才不追究。这又来一起,有心人要是前后这么一串联,薛蟠估计小命不保,贾府也得吃不了兜着走。只是可惜了香菱这么个人,香菱娘封氏夫人只怕也要伤心。这些年,邢夫人与封氏夫人走动频繁,感情甚好。想到封氏伤心,邢夫人也有些不自在。
要说薛蟠这回还真不是故意打死人。不过是酒后与人口角起来,推搡了那人一下,那人就倒地不起死了。那人家里是当地士绅,在官府使了钱,定要判薛蟠个故意杀人罪名,显然想让他以命抵命。跟着薛蟠去的家人火上房似的赶回来,求贾府平息此事。薛姨妈哭上王夫人房里求助,王夫人心里不耐。待要不管,终究是亲外甥,只得一厢好言安慰薛姨妈,要她先回去,一厢晚上请了贾政过来,说起此事。贾政道“论理,蟠儿是亲外甥,没有不管的道理,只他太过不肖,如今年纪轻轻,身上已是沾了两条人命!”王夫人惭愧不语。贾政只得修书一封给南边当地知府,次日薛姨妈命薛蝌亲自带了书信和一摞子银票,又带了回来报信的家人往南边救薛蟠去了。
可惜这回,薛蟠运气太差。薛蝌走后不过两日,又有当日跟着薛蟠出去的二三家人扎着孝带,哭回薛家。薛蟠竟是急病死在牢里。薛姨妈一听得薛蟠死了,双眼往上一翻就昏死过去。香菱也昏死过去。王夫人、凤姐、黛玉等闻讯,急忙赶去薛姨妈房中,见岫烟在里间守着薛姨妈,一厢命人去请大夫,一厢亲自掐人中。臻儿在外头守着香菱,只会哭。香菱之子鹏儿见祖母、姨娘俱不言不动,也吓得大哭。丫头婆子们如无头的苍蝇,有原地打转的,有跪地大哭的,一时之间,薛家竟是乱了套,
凤姐忙喝止众人,薛家下人们见王夫人等过来
王夫人待薛姨妈吃了药昏睡过去,叫了报信的家人细问。原是薛蟠立时被抓进牢里,下人们也悄悄找了知府,给了银子,说了是京城荣国府的亲戚,知府虽未说什么,却有回护之意。不料,两日后官府来人竟叫下人们去给薛蟠收尸,只说是暴病身亡。下人们大骇,一面买棺木收敛薛蟠尸身,一面忙打发人回来报丧。
其中内情,薛蟠的下人们自然不知,竟连那知府也不知的。那被打死的人家里本是当地大族,不过与薛蟠口角几句,就被推搡致死,哪里肯善罢甘休?竟悄悄买通狱卒,在薛蟠的吃食里混进了泻药,薛蟠狂x泄了两日,又未进饮食,第三日天未亮就咽了气。
牢头被人收买,只向上报了暴病身亡。知府见人已是死了,又收了那家的贿银,只得罢了。一时严守鹤、宝钗一起回来道恼。数日后,薛蝌带着人护送了薛蟠的棺木回来。薛姨妈见了棺木又数次昏死过去,卧床不起,一日重似一日,不过七八日,竟有下世的光景。亏得宝钗苦劝,又有香菱命鹏儿每日在薛姨妈床旁,拉着薛姨妈的手哭喊“求祖母看在鹏儿的份上,保重身子。”如此数日,薛姨妈方回转回来。数日后,因鹏儿年幼,由薛蝌护送薛蟠棺木回金陵与薛蟠之父葬在一处。
柳湘莲此时回转军中,并不知薛蟠身死之事。薛家的生意俱委了薛蝌料理。宝钗因哥哥薛蟠已死,只留下鹏儿一个根苗,为鹏儿日后前程计,悄悄劝薛姨妈将香菱扶正。薛姨妈自薛蟠死后,本是万念俱灰。想着好歹把鹏儿养大成人,才勉力渐渐打起精神。听得宝钗此话,深以为然。遂昭告亲友,扶香菱为正室,从此俱称香菱为甄氏蟠大奶奶。香菱、香菱娘封氏夫人对薛姨妈、宝钗感激不尽。此后,薛姨妈每日里吃斋念佛,与甄氏
第一百零二章(2/2)
一起教养薛鹏不提。
邢夫人因与封氏好,见她每日唉声叹气,遂劝封氏道“虽说蟠儿不在,终归香菱扶了正,又给了鹏儿出身,竟是不幸中的大幸。想来是蟠儿没有运道罢了。日后多照应着鹏儿就是。”封氏含泪道“虽说姑爷外头风评不好,然对我们母子终是有大恩。如今他不在,我与菱儿唯有尽心尽力教养鹏儿长大以报答他罢了。”
邢夫人虽知贾府必会渐渐败落以至最后被抄家,可如今渐渐的来了——“王子腾身死,元春薨逝,探春和亲,薛蟠身死—” 真的感受到了这一种寥落,心情确实大受影响。
转过年来的清明,带着黛玉撰抄的兄弟姐妹们顽笑时作的诗词,怡春送的定海国的书,也带着十二分的不舍,探春辞了故国故人,和亲去了西海沿子定海国。南安王爷数日后被放回。南安王府一派欢喜。正是几家欢乐几家愁。赵姨娘自此沉默下来,每日里不错眼的守着贾环。
这日,黛玉和惜春过来给邢夫人请安毕,又说了一回闲话,邢夫人才命人小心送她们姑嫂回园子。百无聊赖中,邢夫人与荷香、菊香一起看了一回私库,整理了一回私房。选出了十数件古董及金玉摆件,十数匹绸缎,又有几套笔墨纸砚,命人分送至迎春、怡春处,只说给小外孙做私房。又选了数件字画,数套笔墨纸砚命人送去玉鹿书院给贾琮,说给他赏玩。
邢夫人近几日有些心神不宁,私下琢磨想来贾府抄家就在眼前。想着若是莲花芥子内的空间再大些,混乱之中,能把私库私房都收入也就罢了,若不能,岂不是都留给国库或是抄家的人了?都是她费心收藏的,竟是白费了她一番心血。不如趁这时,能给出去的找个理由给出去,还多些香火情。
邢夫人的预感并没错,派出去给贾琮送东西的人不过出发了两日,抄家的人就来了。
时值仲秋,众人晨起给贾母请了安,伺候贾母用过饭,又闲话一会,众人尽皆散了。邢夫人坐车回到大房,进了房,稍事休息,趁人不妨,就先将自己私库、私房的册子收进了莲花芥子。又打发丫头婆子们各去做事。自己信步踱到厢房的私库处,悄悄打开门进去后将门掩上,迅速将几件值钱的轻巧之物
她躺在榻上,心跳的厉害。忽然,听得外头吵嚷哭喊声俱起,荷香、菊香鬓松钗乱的闯进来,哭道“太太,不……不好了!多少的穿靴带帽的官兵来了,翻箱倒笼的来拿东西。”邢夫人就如另一只靴子落了地,瞬间冷静起来,也不心悸了,翻身站起,道“官兵?!竟是抄家不成!”一时菊叶也已哭着跑进来,道“太太快躲躲,官兵立时就要进来了!”
邢夫人一把将她三人拉过来,将装着各样金物事的匣子打开,抓了金镯子、金叶子、金戒指胡乱塞到她们怀里道“荷香,菊香、菊叶,别哭了。快收好这些。”荷香最先醒过神来。忙接过金镯子往手臂上套,菊香、菊叶也忙着套镯子,把戒指、金叶子往内衣里藏。邢夫人拿了装着金珠的匣子几步抢了出去,把匣子扔在院子当中,瞬时金珠洒落一地,在日头照耀下,闪闪发光,极是刺目。眼见着官兵们闯进院里,见地上金珠闪耀,象见了肉骨头的狼狗一般,扑到地上争抢起来。
邢夫人见果然阻了一阻他们,复又几步回到房中,见匣子里还剩半下子金物事,一厢抓了两把塞到自己内衣里,又套了两对金镯子在上臂,一厢对荷香、菊香、菊叶急急的说道“快把这匣子里的都藏到身上。眼见来的都是官兵,想来咱们家是被抄家了。若非如此,等闲谁敢在咱们府里放肆!既是如此,日后难免离散,各自保重吧!若我无事能脱了身,必找你们回来。若不能,你们藏好了这些,以后也能安身立命。”荷香、菊香、菊叶是跟了邢夫人数年的心腹,见邢夫人如此说来,俱哭倒在地。
转眼的功夫,官兵已是闯进房里。见邢夫人、荷香俱是妇人妆扮,淫邪的目光逡巡在菊香、菊叶身上。邢夫人忙将头上、身上露在外头的首饰尽皆取下,放到一旁的案上。荷香、菊香、菊叶见了,忙也学着邢夫人的样子,将露在外头的钗环等都卸下,放在案上。一时又有个头领样子的官兵进来,先命官兵收了案上的首饰,方温言问了邢夫人等的身份,命人押了她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