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到了饭点,众人一起到贾母房中吃了午饭。多少日子不见如此热闹,贾母心中喜欢。遂不让众人立规矩。贾母坐在上头,邢夫人、王夫人在下边两溜头里坐了,往下依次是李纨、凤姐、宝钗、迎春、怡春、黛玉、探春,竟是依着年纪大小坐了。众人让探春上坐,探春以家宴为由,死活不肯,遂众人只得罢了。一人前头几案上四冷四热八个菜品,又有两盘点心,一碗上等香米,一盅银耳八宝粥。众人高高兴兴的吃了。下剩的散给丫头婆子们去吃不提。
又到园中散步消食。暮秋时节,花木渐渐凋零,一阵风过,卷起落叶几许。过了潇湘馆,一径往蘅芜院而来,未进院中,就有异香扑鼻,进的院来,那些奇草仙藤愈冷愈苍翠,都结了实,似珊瑚豆子一般,累垂可爱。宝钗拿手抚摸了那果实半晌,才抬头笑道“竟还是旧时模样。”
到了晚间,宝玉下学,见了众姐妹齐聚,欢喜异常。只天色已晚,宝钗、迎春、怡春却是不得不别过的了。送走了众姐妹,宝玉回到怡红院中躺在榻上,若有所失。黛玉轻声讲了今日众人在探春房中说的话。宝玉叹道“姐妹们渐渐的都去了。幸好,咱们两个得以生生死死的在一起。”宝玉遂起来,拉着黛玉的手,去书案前写下诗句
暮秋芳园里,群花寥落时。
忽闻兵戈事,群臣竟束手。
一朝君王命,蕉客辞亲友。
三千云和月,寐寐何所思。
待要再写,泪水已打湿了纸笺。黛玉拿了帕子给宝玉,要他拭泪。接过他手中的笔,换了纸笺,接着写到
寂寞空庭里,雾鬓掩帘时。
闲来欲书画,西风莫摧残。
千里一梦遥,忽忽回故乡。
他年结子时,春风不识我。
紫鹃、晴雯见夜已深了,遂来请二人就寝。一夜无话。过了几日,又有岫烟、宝琴过来瞧探春。岫烟见黛玉与探春一处学那定海国的话,不免觉得新奇有趣。宝琴曾随父亲到西海沿子去做生意,竟会一点定海国语。遂与黛玉、探春探讨一回才罢。二人午时在贾母处吃过了饭,因公府规矩甚严,宝琴遂先自辞去。岫烟又与李纨、黛玉、探春、惜春逛了一回园子,到大房邢夫人处说了一会话,至
却说柳湘莲无精打采的回到家中。他虽在军中做了个武都千总,不过是个正八品的微末小官。这回打了败仗,也幸喜职位低,且南安王爷此次兵败之战并未跟着出战,遂未免职待罪,只因手臂受伤遂回返家中养伤。其妻尤家三姐儿见他囫囵个的回来,已是满心欢喜,哪里在意他打了胜仗还是败仗,每日里只让他好生调养身子。柳湘莲见她如此,遂也渐渐转回来。
不过半月,柳湘莲已养好伤。薛蟠因在家无聊,遂要出去行商。走前,薛蟠请柳湘莲吃酒,又请了宝玉等贾家族里子弟们一起。席间,提起西海沿子战事,柳湘莲道“王爷统领大军,原是乘胜追击,哪里料到竟战败被俘?令人气闷!听得是王爷身边潜有定海的内应,如今不知真假,只得待王爷回来再说。”薛蟠指着宝玉道“如今他亲妹子已被圣人封为公主,明年出京和亲。想是她妹子去了,王爷才得放回来。”宝玉叹息不语。柳湘莲听了,不由面现惭色,道“咱们战败,竟要个弱女子和亲平息战事,换回王爷,实是惭愧之极。”宝玉叹道“既已战败,也不必再提。如今圣人之命难违,我们全家都舍不得我那妹子,也无甚法。”
薛蟠此去,薛姨妈、宝钗、香菱俱不同意,只薛蟠一意孤行,道“如今我更可放心,有蝌弟在家看着生意,我不妨出去走走,既长见识,又挣了钱回来岂不好?妈何必拦我。”薛姨妈既拦不住,只得与香菱一起替他收拾行囊。如今鹏儿也有四岁,说话甚是伶俐,对薛蟠道“爹您早点回来,鹏儿想您。”薛蟠素爱鹏儿,遂抱起鹏儿,大大亲了一口道“你在家中替爹孝顺奶奶,照顾你娘。爹尽快回来。给你买小弓箭耍。”鹏儿跳下地来,乐的在屋中跑来跑去,一边跑,一边喊“我爹要给我买小弓箭了,我爹要给我买小弓箭了——”薛蟠别了家人,带着众管家随从,往南边去了。
转过年来,因黛玉这二年竟无孕,黛玉回禀了贾母、王夫人,要给紫鹃、袭人、晴雯
第一百零一章(2/2)
开脸,做宝玉的房里人。王夫人原只看好紫鹃、袭人做宝玉的通房丫头,不料黛玉竟也抬举了晴雯。黛玉赔笑对贾母、王夫人道“从前晴雯袭人俱是老太太看好给宝玉使唤的,这些年伏侍宝玉尽心尽力,众人都瞧见了的。紫鹃早年就说与我生死不离,如今给她们开了脸,一起伺候宝玉和我,还请老太太、太太成全。”贾母高兴,老小孩似的得意对王夫人笑道“还是我的玉儿贤良。”又对黛玉道“虽则你贤良,到底还是嫡子嫡女要紧,先给她们吃着避子汤,待你有孕,再停了就罢。”王夫人有些迟疑,见贾母主意已定,遂也点头。
消息传出,众丫头婆子俱到怡红院给紫鹃、袭人、晴雯道喜。宝玉听了,虽对着黛玉满面通红,然大家规矩如此,遂并无别话。选了吉日,给三个丫头开了脸,明堂正道的摆了酒。黛玉早已命人收拾了东西厢房给三个通房用。紫鹃、袭人在怡红院的东厢房,晴雯在怡红院的西厢房,各人又配了一个丫头伺候。原在东厢房里住的丫头们俱挪到西厢房里,如此不觉有些拥挤,遂回禀了王夫人,又裁了些小丫头下去。
摆酒当夜,宝玉吃了酒不知怎么又走回到正房黛玉屋里。黛玉推了他一把,嗤笑道“今儿还来我这里做什么?还不去她们那里!”对秋纹麝月笑道“还不扶二爷去新人那里去,还等什么?”秋纹麝月遂扶了宝玉出去,只新人有三位,却先去哪处?秋纹麝月不由烦难。宝玉想了一想,道“去东厢。”径直到了紫鹃房里,次日夜里,去了袭人房中,再次日,去了晴雯房里。自此,虽三位仍是如平儿一样的通房丫头,按着各人姓氏,私下里下人们俱称紫鹃为罗姨娘,袭人为花姨娘,晴雯为赖姨娘。
贾母恐黛玉年轻面浅,特特找了她奶娘王氏过去,细细吩咐给三位通房熬避子汤之事。王氏原是从姑苏一路跟着黛玉过来,如何不尽心尽力。回去后,每当宝玉去通房处,次日一早就熬了避子汤过去,亲眼看着她们三人饮下才罢。因是奉了贾母之命,紫、袭、晴三人并不敢有怨言。
黛玉此举虽得了贾母、王夫人称赞,合宅赞叹。却无意中得罪了一人,无他,正是
遂背了人和平儿抱怨“原瞧她小性,从前又辖制的宝玉那样,不料大方起来竟让人吃惊,一气把个紫鹃、袭人、麝月都给了宝玉。”平儿见凤姐说起这事,不免尴尬,遂赔笑道“奶奶如何不知?袭人是太太从前看中的,身子也早给了宝玉。晴雯是老太太看好给了宝玉的。宝二奶奶从小在咱们家长大,她哪里会不知道这些事?如何肯逆了老太太、太太的意思。紫鹃更不用提了,说句不害臊的话,她与宝二奶奶,就如我与奶奶一样,生死也要在一处。”
平儿又悄声在凤姐耳边道“再则,宝二奶奶比不得奶奶,若她不这样,太太哪里会容她?”凤姐听了,心中妥贴,虽觉确是如此,仍有些不自在,遂啐道“小小的年纪,什么生啊死啊的。让人忌讳。以后别再提了。”平儿忙应道“是。”
凤姐想了想,问平儿道“眼见着外头亲眷友朋家里又有几件红白大事,这银子还不知从哪处挪借出来,你二爷呢?这几日可忙什么去了,整天不见人影?”平儿笑道“奶奶忘了,前儿二爷和奶奶商议,找鸳鸯姑娘抬几箱子老太太暂且用不着的笨重银锡家伙,去外头押些银子回来周转。想是正忙着此事。”凤姐点头道“我竟忘了。”又道“宝二奶奶有钱又大方,从前太太用了不少她的嫁妆银子送去宫里给贵妃。如今娘娘没了,我闲来心里计算,她手里怎么还有个十万。只她又不管家,她的银子如何也到不了咱们眼前。”
平儿心想“如今府里各人私房不少,只公中缺钱。却也没有用媳妇嫁妆的道理,先时,宝二奶奶为讨好太太,说不得只能舍了银钱。如今娘娘薨了,再用不着银子,宝二奶奶又不管家,她的钱如何惦记得呢。”遂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