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夫人雷厉风行，在厚葬了菊喧之后又厚赏了菊喧的家人，并将菊喧的弟弟收为义子，赐了他一份前程。
至于莲舟，崔大夫人美眸中闪过一抹狠辣，她这几年为了给那个没缘分的外孙积福，太过心慈手软，这些小蹄子怕是以为她真就生了一副菩萨心肠了。
“夫人，人已经全部都在院子里了。”
小丫鬟打起帘子，一个大约四十岁上下、管事娘子模样的妇人走了进来，她一身姜黄色如意纹的对襟衣裳、竹青色杭绸马面裙，梳着圆髻，发髻上插了一支寸长的扁平纹的金簪，一张含笑的圆脸看上去精明、干练。
崔大夫人点了点头，带着丫鬟去了院子里。
正院里，莲舟的老子娘、兄嫂、弟妹、侄儿、侄女都被捆成了个粽子，还有个媳妇子一脸为难地抱着个婴孩。
所有人都愁云惨淡地哭嚎一片，拼命地在院子里的青石砖上磕头，
白娘子恭敬地屈了屈膝“夫人，莲舟家一家九口都在这了。”
崔大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戒律堂的白管事道“给我慢慢打、狠狠打，打到咽气为止。”
崔大夫人说着抬眼看了一下天色，此时她刚用完午膳，于是吩咐道“天黑前送他们一家子上路。”
“夫人，夫人开恩哪！”孙家的人哭成了一团。
崔大夫人淡淡垂下眼，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聒噪！”
白管事和白娘子是夫妻俩，白管事负责管教外院的小厮，白娘子则复杂调教内院的丫鬟。
夫妻两个一个面阴如阎罗，一个笑里藏刀是只笑面虎，在崔家就没有哪个小厮和丫头不怕的。
但这两口子却在主子面前很有体面。特别是白娘子，崔大夫人十分看重，一直引为左膀右臂，除了跟着崔大夫人陪嫁过来的林香雪之外，崔夫人在崔家最信任的人就属她了。
因此，尽管这两口子在下人中作威作福，府里却鲜少有人敢吱声的。
见崔夫人眉宇间暗藏着一抹不耐，白管事忙激灵地吩咐家丁将孙家的人嘴巴全部堵上，将人按到施行的条凳上去。
从戒律堂出来的小厮手底下有分寸得很，既然崔夫人说了是天黑前上路，那就绝不会让人在太阳还没下山时咽气！
“夫人，这几个小的如何处置？”一个管事娘子抱着怀中只有一岁多点的婴孩犯难到。
崔夫人尚未开口，白娘子出来对着年轻的媳妇子呵斥道“这
条凳上，莲舟的嫂子“呜呜呜”地挣扎，一双眼睛几欲滴下血来。
崔夫人微微颔首，立刻有个小厮将媳妇子怀里的男婴接过，快步出了正院。
“行刑吧。”崔夫人曼声吩咐。
院子里站满了崔家各房有头有脸的下人，此刻全都战战兢兢地垂手站在院内，耳边传来棍子敲打在皮肉上的声音，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啪、啪、啪、啪……”几个年纪小的孩子率先撑不住了，一张破草席一卷，被几个家丁抬了出去。
刑罚还在继续，孩子的母亲目眦欲裂地看着这一幕，嘴里发出“呜呜……”的哀嚎，一双眼睛竟然淌下血来。
这十分惨烈的一幕让人堆里的下人不忍地别过脸去。其中有几个下人胆大地偷眼望向崔大夫人，却见她如盛放的牡丹花般雍容、美艳的脸孔上不见丝毫波澜，一双纤纤玉手甚至有心情拈着水晶盘里的桃子来吃。
明明是五月艳阳天，下人们竟因为内心对崔大夫人升起的畏惧之感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行刑还在继续，有几个下人因为久站支撑不住晕倒在了地上，因畏惧崔大夫人之威，身边竟无人敢扶。
“不争气的东西！”白娘子见状轻斥了一声，吩咐一旁立着的仆妇“给我把人泼醒。”
白娘子作为崔大夫人的心腹，没有谁比她更清楚这出杀鸡儆猴的好戏，夫人不说停，那所有人就得看着这戏唱下去。
“大嫂今日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呢？”垂花门外传来一道女声，听之娇嫩、甜脆犹如二八少女。竟是人未到，声先至！
不一会儿，从门外走进来一道娇小、玲珑的身影，一个看起来二、三十岁的美妇人扶着丫鬟的手袅袅婷婷地走进来，来人肌肤白腻，双颊丰润、螓首蛾眉，琼鼻樱唇，眼睑下两道弯弯的卧蚕纹，见人未语先笑，不是崔二夫人还会有谁！
沈荣娘慢悠悠地从官帽椅上起身，一双美艳逼人的凤眼居高临下地一瞥，于漫不经心之中透出慑人的威势。
崔二夫
第七十二章 交锋(2/2)
人被她目光中的威势所慑，身子一僵，不由往后退了半步，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晚了。她一双小鹿般的圆眼儿暗了暗，尽量若无其事地扯了扯嘴角，强挤出一抹笑容来掩饰住她方才的失态。
她视线先是在院子里环视了一圈，随之落在院子中央被行刑的孙家几口人身上，顿时露出一脸惊惶的神色。
她一只手捂住嘴，语带不忍地道“大嫂这是在做什么？下人纵是有错处，也不能下这样的狠手啊！”说着别过眼去，贝齿咬住红唇，看似担忧地轻声低语“说来不怕大嫂生气，您也是有孙儿的人了，如此手段，实在有违天和。”
崔二夫人这番恶心人的表演换来沈荣娘的一声嗤笑。
她一双斜飞入鬓的黛眉微微挑起，唇角上翘，雍容、美艳的容颜满是盛气凌人的味道“二弟妹来得正好，我正要派人去请二弟妹呢。近来府上的规矩松泛的很，主人家宽慈，倒养出一窝刁奴来，可见啊，这管教下人，还是宽严相济为好，一位心慈手软，只会乱了尊卑、体统。”
崔大夫人话里有话。妯娌俩交锋已久，皆知彼此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崔二夫人蛾眉轻蹙，一脸悲天悯人的柔弱之态“大嫂，容弟妹僭越地说一句你严厉起来也要有个度，我们崔家可是诗礼簪缨之族，不比那些薄祚寒门，从来做的都是造桥铺路、接济贫民的善事。《周易》有言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余殃。大嫂可要三思而后行啊！”
崔大夫人闻言脸上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她染着殷红蔻丹的指甲尖儿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里充满了轻屑“原来二弟妹也读《周易》啊，我倒是也记得几句玉之为物，其性坚刚，其色温润，上以刚居柔，其德似之，故以玉为铉。《象传》曰玉铉在上，刚柔节也。意即刚柔相济，所作所谋，无不大吉大利，这也正应了佛家所说的金刚手段，菩萨心肠。我凤劝弟妹一句，这世上若无地藏王菩萨在地狱里安忍不动，这尘世间可不乱了套了！”
崔二夫人不仅菩萨没当成，在这些有头有脸的管事们面前还被崔大夫人将其反讽了一顿，她手中的帕子几乎要揉皱了，一双鹿儿眼含含嘲带讽“大嫂自诩菩萨心肠、金刚手段，以弟妹之见，您在这些下人们眼里怕是那嗜血的玉面罗刹呢！”
“放肆！”崔大夫人厉喝了一声，对着崔二夫人劈头盖
崔大夫人凌厉的目光在院中的下人们身上扫视了一圈，凡她目光所过之处，余人皆恭敬地垂下头，只有戒律堂的小厮们手里挥棍的动作仍在继续。
崔二夫人因气一时失言而被崔大夫人抓住了痛脚，面对崔大夫人不留情面地呵斥，尽管心中怒极，却不敢辩驳，只能铁青着一张脸给崔大夫人赔罪“大嫂，我刚刚一时情急，失言冒犯了大嫂，您最是宽宏，请您别跟我计较。”
“你倒是能屈能伸！”崔大夫人吹了吹艳红的指甲，丰艳、润泽的唇瓣微翘，露出一点嫣然的笑意，只是语气却极尽嘲讽“二弟妹，我在你的眼里一会儿手段酷烈一会儿性情宽宏，倒是善变得紧！只是弟妹，你说错了，我可不像你这么两面三刀！”
她理了理衣袖，也没了继续观刑的心情，走之前，抛下一句话“都说长嫂如母，改日我腾出空儿来一定要去柳府讨教，他们家的女儿出阁之前可曾读过《女四书》！”
说完拂袖而去，留下崔二夫人一脸青红交加地僵站在那里。
崔夫人一个人用完晚膳，丫鬟刚把桌子收拾完，崔政一脸风尘仆仆地进了门。
换好了一身寝衣的崔夫人连忙迎上去，语气既惊喜又嗔怪“老爷突然回来怎么也不差人告诉我一声，用过晚膳了没有？”
“先不说这个了。”崔政挥退了上前服侍的丫头，将外袍解下来，冷声吩咐“都下去。”温文儒雅的眉目竟是少见地透出一抹焦躁。
崔夫人连忙给林娘子使了一道眼色，林娘子将盛了温水的青玉莲花脸盆放到一旁的矮几上，领着丫鬟们鱼贯而出。
内室的门被关上。
崔夫人挽起衣袖，用梅花金约臂将袖口固定住，亲自绞了帕子服侍崔政净面。
“夫人，我自己来。”崔政即使心情十分糟糕，也不舍得让妻子去干这些下人的活计。
崔夫人见状也不和他谦让，顺手倒了一盏热茶递到丈夫唇边，温柔的话语里透着几分嗔怪“恁是什么天大的事情也不要急坏了自己，急火伤肝，你可是坐四望五的人了。”
崔政露出一脸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