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崔老太爷说了什么,崔政始终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
“休妻!只要你休了沈荣娘这个毒妇,你做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最初的惊痛过后,崔老太爷已经恢复了平静,他对着崔政冰冷地说道,“你若不答应,一顶孝道的帽子就能够压死你!”
“父亲,荣娘贤良淑德,是母亲临走之前为我订下的妻子,我若休了荣娘,只怕母亲九泉之下都会不得安宁。”
崔政语气冷淡地拒绝。
“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崔老太爷抓起桌上的茶盏,用力一掷,冲着崔政脑袋的方向砸去。
崔政适时地后退一步,崔老太爷手里的茶盏落了空,摔碎在地板上,崔政衣袍的下摆被溅上了些许茶水,鞋尖上还有几片茶叶。
崔政像是察觉不到自己的狼狈似的,淡淡说道“父亲,您不止老二一个儿子,还有老三,您也不止砚庭一个孙子,还有砚秋,为了活着的人,您也要多保重。”
“你个逆子!你敢威胁我!”崔老太爷气急败坏地说道。
崔政望向崔老太爷的目光深不见底。
年少之时觉得无比强大、甚至无所不能的人,原来有一天也会在岁月里老去,变成如今这副色厉内荏的模样,让人感叹不过如此。
“父亲,砚庭祖父、父母俱在,按照规矩,家里不能停灵,入殓后直接出殡。您若舍不得这个孙儿,回府送他一程就是了。”
崔政不带半分感情地说道。
崔老太爷被这个逆子气地发晕,他喉咙一阵发痒,面色涨红,胸腔里发出几声剧烈的咳嗽,好半晌才停下来。
“砚庭怎么说也是你的侄儿,你就这么容不下他!”
崔政敛衽行礼“父亲,您若没有别的事,儿子这就告退了。”
“站住!你给我站住!”崔老太爷大吼道,“你的心是什么做的,害了老二家两个孩子还不够,连老二膝下这一根独苗都不放过!”
崔政闻言停住脚步,他回身,儒雅的面孔浮上一丝森然,讥诮地说道“父亲眼里,是不是只有老二家的孩子才是您的孙儿。当年荣娘的孩子是怎么没有的,父亲不会不知道吧?柳氏那个毒妇,仗着自己怀孕,人前就敢把荣娘推下台阶。父亲您是怎么做的,不过是一句轻飘飘地禁足。”
崔政说到这里,阴冷的目光落在崔老太爷身上,眼神里不仅没有对自己父亲的孺慕之情,反而透着深深的厌恶和嘲讽“我那未出世的孩儿死在柳氏手上时,父亲您装聋作哑
“以牙还牙?!”崔老太爷望着自己的大儿子,心头止不住地发冷,他无比苍凉地说道,“柳氏当年害了你和沈荣娘的儿子,我已经给了你们补偿,我不是给了她管家之权吗!老二可是三个儿子啊,全部折在了你们夫妇手里!”
“管家之权?”崔政从来没有对这个父亲抱过希望,对于他的偏心,自然谈不上难过,他只是替自己的生母不值!
崔政森然冷笑“荣娘是崔家嫡长媳,崔家的掌家之权本来就是她的!父亲当年把阿潋接到膝下抚养,不就是为了对我们夫妇暗中掣肘吗?父亲还真是可笑。”
“混账东西!原来我这个父亲在你眼里就是两面三刀的小人吗?!”
崔政扬了扬唇“在这个藏污纳垢、锦绣灰堆的崔家,父亲难道还是什么真君子不成?”
崔政的双目之中浮上一抹痛色,压在心底几十年的恨意,终于在在这一刻喷涌而出,他的眼睛几欲滴血,冷冷地质问“父亲,我的生母当年怎么死的?果真是病死的吗?还是中毒而亡?!难道不是你和小钟氏迫她喝下了那碗毒药吗?”
“你、你在胡说什么!”骤然被儿子揭破了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崔老太爷的脸上瞬间失了血色。
崔政喉咙里发出宛如泣血一般的“嗬嗬”声,喑哑的嗓音饱含着刻骨的怨毒“胡说?!父亲,你敢做却不敢认吗?”
崔政讥嘲地笑道“也是,一个枕边人,一个亲妹妹,在我母亲的病榻前通奸,被我母亲撞破之后,还要设法毒杀她!逆行悖徳!世上怎么会有你们这种卑鄙无耻、丧尽天良之人!崔懋,你枉为人夫、枉为人父!”
“你胡说!是你母亲!是你母亲自己饮了那碗药!”崔老太爷浑身发冷,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让他惊怖欲死的日子。
崔懋已经忘了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小钟氏的,也许是每次陪钟氏回娘家时,小钟氏躲在花丛后面,那一声笑盈盈的“姐夫;也许是她来崔府小住,天黑了,突然撞在他怀里,小鹿一般惊惶的眼神;也许是凉亭里面,她情不自禁地落泪,说她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也许是甘露寺后山偶遇,她浑身湿漉漉的,曲线毕露的身体……
第一百九十六章 父子,夫妻(2/2)
那一晚,在庄严的寺庙里,他和她忍不住僭越了人伦的那条界限,柔软、馥郁的身体,滑如凝脂的肌肤,炙热的唇舌,还有让他无比留恋的桃源……
小钟氏满面泪痕,说她不求名分,说她宁愿终身不嫁,只要他偶尔一次的垂怜。
她总是那般懂事,她是乖巧的、温驯的、娇怯的,小兔子一样柔弱和可爱。不像钟氏这个姐姐,仿佛戴了一张完美的面具,从来都没有在任何事上出过错漏,一言一行似乎都有一把戒尺在量着。
钟氏是闺秀楷模,是长辈口中交口称赞的贤德妇人,小钟氏在这个姐姐的光环下,永远都被衬得黯淡无光。
崔懋能理解小钟氏的那股无力感,有时候他面对钟氏,也会生出一股自惭形秽之感。珠玉在侧,珠玉在侧……
崔懋心头苦笑,大概他和小钟氏选择在她病榻前缠绵,是在不约而同地报复这个女人……
而钟氏并没有喝下那碗安神药。他和小钟氏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被她看得清清楚楚。
更可怕的是,钟氏隐忍不发,让心腹偷偷换了小钟氏的避子汤……
后来,小钟氏挺着四个月的肚子,被钟氏逼着写下悔过书。
自己若是不和小钟氏在这份悔过书上签字,钟氏就要让他们二人身败名裂!
崔懋无力地闭了闭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屈辱的夜晚,钟氏虽然一脸病容,却仍是雍容华美,即使被丈夫和亲妹妹联手背叛,她唇角依然是弯着的。
钟氏说你们很好!很好!
下人端来一碗熬好的堕胎药,钟氏亲自给自己的妹妹灌下去。她被下人搀扶着,拿着他们二人写下的悔过书,扬长而去。
他和小钟氏害怕事情败露,想办法买通了钟氏的心腹,打算毒杀钟氏。
然而钟氏技高一筹,当着他和小钟氏的面含笑喝下了毒药。济仁堂的大夫就在帷帐后面,钟氏就是为了坐实他们二人毒杀发妻和亲姐的名声。
环环相扣,步步为营,就等着他和小钟氏落入圈套。
为了不让济仁堂的老大夫将丑事宣扬出去,他和小钟氏只能又写下一份悔过书。
钟氏行动迅速,在他和小钟氏反应不及时,让心腹送走了老大夫,并且将他们的悔过书藏匿了起来。
钟氏
后来,他和小钟氏为了这两份悔过书几乎掘地三尺,钟氏的住处、钟氏的心腹,甚至就连长子的住处和心腹,也都被他和小钟氏筛查了遍,可是他们却一无所获。
如若不是他亲笔所写,他几乎怀疑这世上究竟有没有这两封信。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钟氏竟然会将这两份悔过书送给她亲自订下的儿媳妇,沈家的沈荣娘!
直到沈荣娘来向他这个公爹索要崔家的女卫,他才知道,原来这两份悔过书一直握在沈荣娘的手上!
他该说不愧是钟氏挑中、又接在膝下教导过的儿媳吗?沈荣娘心计之深,比起钟氏不遑多让,这大概就是他讨厌这个儿媳妇的理由。
一言一行,都像是照着钟氏的范本来的,虽然二人并不相像,可是眉梢眼角,却处处有着钟氏的影子!而且,沈荣娘比起钟氏,更多了一份张扬和跋扈!
就是因为沈荣娘嚣张、霸道的性子,才让他一直小看了这个儿媳妇。
当年小钟氏想把娘家侄女嫁给长子时,被突然悔婚的沈荣娘没有拿这两份悔过书做要挟;当年沈荣娘怀着身孕被柳氏推下台阶,流了三个月的孩儿,而自己只是罚柳氏禁足时,沈荣娘同样没有拿出这份悔过书。
原来,沈荣娘一直留着,就是为了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譬如现在。羽翼已丰……羽翼已丰!
不愧是钟氏手把手教出来的儿媳妇,心怀刀剑,却能忍人所不能忍!自己当初是对的,这样的女人,就不应该让她进门!
崔老太爷像是在一瞬间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他苦笑着说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是不是!”
崔政脸上露出轻蔑的神色“我若早就知道,却不为母亲报仇,那我枉为人子!母亲生前留下过遗言,让荣娘一定要把她去世的真相瞒着我。就是怕我小不忍则乱大谋,不明不白丢了性命。荣娘也是最近才告诉我的。”
崔政“呵”的一声冷笑“我虽然对母亲的死有过揣测,但没想到真相这么不堪。我称你为父亲,只是因为你是我的生父。”
“好!好!”崔老太爷连声说了两个“好”字,心头一阵起伏,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来,他歇斯底里地大笑“钟氏,还是你技高一筹!你技高一筹!这辈子,我就没有在你手里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