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奔袭(1/2)

灰蒙蒙的天空下，马蹄过处，残雪渐消融，露出荒草萋萋。

边境上常有草原蛮子成群结队骚扰边镇的事情发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所过之处必然是鸡飞狗跳，血流成河。每次来犯人马的组成十分庞杂，谈不上什么军容齐整，跟边境马匪没什么区别。然而眼下这支总计两千人的队伍，此刻停马草坡之上，皆是人马俱甲，气势森然，根本不像是只为了抢劫货物而临时拉杂成军的乌合之众，完全称得上是一支可观战力。

队伍中有一名面孔稍显稚嫩的年轻士卒，此刻队伍停止不前，他趁机不露声色的观察着周遭情况，估计是因为头一回跟着队伍出征的缘故，心情既热切又难免有一些紧张，在军营里近一年的时间，关于隋朝的富足以及隋人的凶悍，已经听得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只是他犹记得那年在草原给主人牧羊时偶遇的几名隋军斥候，其实对方除了看着凶神恶煞了一点，也没长三头六臂嘛。

旁边的一名中年骑卒瞥见年轻人一脸肃容，嘴角含笑，作为过来人的他自然有义务帮对方分解一下心理压力，他压低嗓子好心问道：“紧张了？”

年轻骑卒将视线投了过来，却并没有搭话。

经历过草原统一战争的中年骑卒自顾自说道：“没什么好紧张的，都有头一回，待会儿跟着战马冲刺起来以后，只管挥刀就是，实在不行就跟着大伙喊几嗓子，保管让你迅速进入状态，其实你小子在我见过的人之中算是好的了，我见过有的人第一次跟着部队出征，整个人绷得跟块石头似的，其实越是那样，越是死得快。”

他笑了笑，接着道：“乌力罕，你小子运气不错，头一回出门就是耶律大人带兵，要知道他可是赫连将军的左膀右臂，这样的机会可不常有，好好表现，要是入了他的法眼，以后离将军也可以近些，说不定将来还可以直接到将军麾下做事。”

乌力罕心神微荡，军营里的风沙早已使他脱去那份稚嫩，对方口中的将军自然是指赫连龙城，他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名在草原上威名赫赫的将军竟然就是上一次在自己入伍时训话的老人，事后回想起来，年轻人总会心潮澎湃，他下意识握了握腰间的战刀，希望将来还有机会能跟对方像那般近距离的接触。乌力罕歪了歪脑袋，向对方问道：“你知道咱们这次要去哪？”

中年骑卒随口道：“不知道，但不外乎就是那几座小镇。”

乌力罕将信将疑，“小镇？”

中年汉子自然听出了对方语气中的那丝疑虑，看似面上平静，实际上心中也有些吃不准，他回头望了望身后队伍，整整两千人的队伍，已经远远超出以往千八百骑的规模。自统一草原以后，为了解决后顾之忧，那位草原雄主首先做的就是将各方势力重新洗牌，除了清一色为鲜卑血统的王庭近卫军，其余部落大多都被重新混编，尤其是一些原本处在边缘地带的小部落，本来就战力薄弱，以往处处受人闲气，如今被拓跋元这么一整合，立刻变成了数支规模在万人以上的部队，战斗力相当不弱，眼下这支两千人的队伍就是其中抽调出来的一股，东胡、羌族、羯族皆有，是名副其实的‘杂牌军’。中年骑卒沉默片刻，他好歹也是一名军伍老人了，不是没有想过与隋人开战的可能，但这种可能性又微乎其微，因为就算自己身份低微，还没有资格获悉上面的决定跟想法，可作为经历过统一草原战争的百战老卒，他知道那种大战来临之前的微妙气氛，眼下整个草原风声全无，没理由让眼前这支人马孤军深入。

中年骑卒思虑片刻后正要说话，眼角余光瞥见前方那道身影耸了耸肩，于是赶紧将到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领头的是一名身材壮硕的中年男人，名叫耶律大材，留了一圈络腮胡须，他腰悬弯刀，一手拉住马缰，一手执鞭，颇有指点千军万马的气势。

身旁副将看了看空旷远处，转头开口道：“大人，据几名探子带回来的消息，宁武城现有驻军三千，两千骑兵，一千步卒，跟我们之前得到的消息相差无几，至于周边的几座小镇，兵力加起来拢共差不多有三千人马，但以步卒居多。”

耶律大材微微点头，隋人西北防线以渔阳为中心，向两头延伸，重梁渔阳怀远一线是重中之重，屯有重兵，然而要想走到那条防线之前，还有一个不得不跨过的地方，那便是宁武城。宁武城夹杂在重梁与那座更加孤悬边外的敦煌城之间，周围零星散落着数座小镇，规模都不算大，有众星拱月的意思，然而即便如此，周围加起来的兵力也不是自己这支两千人的队伍能吃掉的，如果非要说有利一面，那便是此次事发突然，相信即便以那位大隋镇国将军的治军手腕，也没办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几座边镇的兵力立刻调动起来，至于宁武城内的两千骑兵，他也很想看看，当年踏平中原统一天下的大隋铁骑，如今还剩下多少斤两。

耶律大材挥了挥马鞭，说道：“此地与宁武城相距不到五十里，他们很快就会得到消息，传令下去，匀速前进。”

副将应了一声后，下去传令。

草原上，两千柔然骑兵缓缓前行，无声无息。

与此同时，宁武城已经得到消息，一支骑兵开门出城，直扑北面，当听说柔然人此次竟然出动两千人马的时候，守城将领孙长武先是派人去通知周边几座军镇，然后亲自率领两千骑军出城迎敌。

孙长武高坐在马背之上，身体随着马背缓缓起伏，此刻这名常年驻守边外的中年骑将神情凝重，这次柔然蛮子出动数量如此之多的骑兵，明显在他的意料之外，根据以往的经验，对方显然不是为了小打小闹，他嘴角忽然露出一抹古怪笑意，自言自语道：“看来他拓跋元终于按捺不住了，两千人马，这次够老子饱餐一顿了。”

一步一个脚印靠着军功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骑将腰悬战刀，神情肃穆，这几年队伍里扔进了不少将种子弟，尤其是靠近京畿地区的龙关防线，美其名曰是到部队里历练历练，可谁都知道，都他娘的是进去混资历为以后官场铺路的，反倒是雍州这边因为条件艰苦，情况相对要好一些，没有那么猖獗，不过仍然免不了俗，这两年同样有不少将门之后托关系进了雍州军伍，又由于渔阳一线至关重要，掺不得丝毫水分，所以只好往宁武及周边几座军镇里扔。孙长武自然是见识过那群公子哥的脾性，一个个嘴上嚷嚷着要建功立业，可每次外出杀蛮子都原形毕露，趴窝一大堆，更气人的是，事后还一副杀敌不过如此的模样，每当看到那群将种子弟漫不经心的样子，孙长武都想冲上去扇他娘的一巴掌，以解心中怒气，可最终也只能训斥几句，毕竟对方个个家世煊赫，那可不是他孙长武招惹得起的。

孙长武重重吐出一口唾沫，不再去想那些烦心事，他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副手，笑道：“这次好不容易碰着一条大鱼，待会儿可别手软。”

副将是一个性格爽利的年轻汉子，嘿嘿笑道：“放心吧将军，两千人的仗，好久没碰上了，兄弟们早就手痒难耐，这回肯定得好好吃回饺子。”

孙长武笑了一声，“那就好。”

孙长武蓦的抬头望去，一条黑线映入眼帘，他一手持枪，高喊一声：“变阵！”

闻令，两千大隋骑兵迅速变换阵型，由这位身经百战的沙场猛将充当箭头，一马当先。

一场事先没有任何征兆的草原骑战，当双方彻底暴露在对方视线中时，没有任何临阵呐喊跟交涉，双方几乎同时发起冲锋。

柔然骑兵在耶律大材的带领下，一个个挥动着手中弯刀，呼啸声震耳欲聋，而那两千隋骑则恰恰相反，冲锋时不见丝毫喧嚣，可那股凛然杀气，摄人心魄。

铮铮铁蹄如雷声轰鸣，在草原上铺散开来，某一刻，双方潮头一线轰然相撞，孙长武手持长枪，跟几名骑术卓绝的骑卒一起组成箭头，借助战马的巨大冲势一头扎进了敌方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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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八章 奔袭(2/2)

阵，将那条潮线生生撕开一道口子。孙长武紧握长枪，手肘紧紧夹住枪身，枪尖微提，借助战马的巨大冲击力，一枪将对面当先一骑捅了个通透，后者直接被那股巨力顶出了马背，远远看去，就像是那名柔然骑卒主动往枪口上撞去，其实在被长枪撞中之前，那名骑术不凡的草原骑卒已经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了反应，奈何与战马高速疾驰相比，仍是慢了半拍，更何况碰上的是这样一名骑战经验丰富的‘老人’。

孙长武撤回长枪，继续长驱直入，为了能够延续战马冲刺的时间，除了第一名柔然骑卒被猛烈撞开，有给敌人一个下马威的嫌疑之外，之后遇到的每一名柔然骑兵，中年武将都是一点即过，他很清楚，对于骑兵而言，一旦速度折损，战斗力将大打折扣。

孙长武忽然身子微侧，躲过迎面劈来的一刀，接着顺势一记横扫将对方砸落马背，再迅速补上一枪。

双方都未能一鼓作气将对方的阵型凿穿，短暂的混战在了一起，战马嘶鸣，金铁相交之声不绝于耳。

第一波冲锋之后，当双方再次泾渭分明的时候，战场上已经留下了上百具尸首。孙长武斜提长枪，一滴鲜血滑过枪尖滴落在荒草地上，中年男人脸上沾满鲜血，他面无表情的望着对面，作为一军之长，敢这样不顾生死、身先士卒，可见其勇猛彪悍程度，奈何对面那位也同样彪悍，不禁多看了对方两眼。

耶律大材目视前方，眼神冷冽，一直在传隋人马放南山四十年，兵器早已入库，不过经此一接触，可以看出对方并未久疏战阵，只不过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不可一世，看来传言终究是不可信的。

耶律大材嘴角露出一抹森冷笑意，倘若就这两下子，那今天这两千骑，老子是吃定了。

都想吃掉对方的两拨人展开第二次冲锋。

双方顷刻之间再次碰撞在一起，阵型相互渗透。耶律大材果然骁勇，弯刀所过之处，隋军骑卒纷纷坠马，此次南下之前，他耶律大材被赫连龙城叫到跟前，后者说过这样一番话，此次南下不同以往，无论如何，你要让隋人知晓什么才是真正的柔然铁骑。老将军的话，耶律大材自然是往心里去了，而且也是这么做的，他一刀横削，在一名骑卒腹部划开一道长长口子，紧接着一鼓作气，率先穿透隋军阵型，当他回望混乱战场时，眼神中透着一股炙热，将来定要让他耶律大材的名字响彻中原大地。

孙长武带着几名骑术不俗的骁勇骑卒在战阵里来回冲杀，柔然骑兵应声坠马，当他准备继续前冲之时，一抹森冷白光划过，他下意识侧身避开，眼角余光中，看到的是一张稍显稚嫩的面孔，孙长武枪身一抖，直砸对方面门。年轻骑卒面露惊恐之色，赶忙举刀封挡，只听砰一声响起，一道巨大劲力沿着刀身传来，砸得年轻人气血翻涌，就在对方即将补上一枪之时，一名同伴举刀劈向了那名骁勇骑将，对方不得不撤枪格挡，年轻人才躲过一劫。

捡回一条性命的乌力罕咽了咽口水，此时此刻由不得他胡思乱想，赶紧策马朝前奔去。

这场事发突然的草原骑战给双方将领带来的震撼都不小，孙长武万万没有想到，以往那些跟马贼似的只会烧杀抢掠的柔然人居然能有这样的战力，几轮冲锋下来，虽说对方伤亡惨重，可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勾当，很难说谁占到了便宜，而且观对方气势，军心犹在，谁能笑到最后，当真难说，孙长武嘴角露出一抹狞笑，“也好，今天就先让你孙爷爷来探探底，看看你们这些北蛮子到底有多大本事。”

耶律大材眼神冰冷，望着尸横遍野，思绪复杂，在此之前，关于隋军在诸国混战中的种种传言，简直都快被神化了，此战不为别的，就是要打破隋军神话。看着对方同样所剩不多的人马，他心里稍感欣慰，此役之后，至少让草原上的人知道，他隋人也不过如此，并没有传言中的那般不可一世。

耶律大材忽的抬头远眺，心中骤然一紧。

视线之中，一股约摸五百骑的骑军正向这边疾驰而来。

满脸血渍的副将策马来到草原汉子身边，开口道：“大人，隋人援军来了。”

耶律大材声音平淡，“看见了。”

副将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对方下达命令，于是退回到阵中，准备下一拨冲锋。

耶律大材缓缓呼出一口气，对那股援军竟是视而不见，他调转马头眺望了一眼北方，片刻后开口道：“我耶律大材一介莽夫，不太会讲话，大伙都是草原上的铮铮汉子，今日虽死，但死得其所，我耶律大材能跟诸位一同赴死，死而无憾。”

言毕，他拨转马头，高举弯刀，“冲锋！”

孙长武望着呼啸而来的柔然骑兵，厮杀至此，双方都差不多摸清了对方的底细，可面对来自宁武城附近约摸五百骑的增援，对方不仅不退，反而还不知死活的主动冲锋，某一瞬间，身经百战的孙长武竟有一丝走神，他自言自语道：“你柔然人不怕死，我大隋又何其怕了。”

一声令下，大隋铁骑策马前冲，赶来增援的五百骑先后冲入战阵中，虽说人数并不太多，但对于心弦紧绷的柔然人而言，这无疑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有了五百骑的加入，原本势均力敌的双方，立刻成了一边倒的局面，柔然骑兵纷纷坠马。

耶律大材在战阵中左冲右突，身中数刀而不倒，悍勇至极，当他再次冲出混乱战场向南而望的时候，此时的局面显然已成定局，然而不知为何，这名草原悍将的脸上不见丝毫颓败之意。

两军再次拉开，隋军副将望着对面那名犹自神气活现的草原骑将，朝身旁中年男人开口道：“将军，不宰了这王八蛋，兄弟们难出这口恶气。”

孙长武神色肃穆，并未搭话，观眼前局势，只差最后一次冲锋，便可以将这场好多年不曾遇上的骑战盖棺定论，可不知为何，此刻的他心中却有些不踏实。

孙长武眉头微皱，视线中对面的家伙再次发起无畏冲锋，中年武将没有丝毫犹豫，一骑当先冲出。

如果不出意外，这将是这支草原骑军的最后一次冲锋。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隋军骑兵都大感意外，正在发起冲锋的数百柔然骑兵突然拨转马头，朝两边疾驰而去。

孙长武眉头大皱，心中暗叫不好，他双眼微眯，当他看清远处一幕时，刹那间如同五雷轰顶。

北方，按照柔然高层的预定计划，在耶律大材充当诱饵将宁武城及附近军镇的骑兵引蛇出洞之后，装备新式铠甲的六千柔然骑军如同神兵天降疾驰而来，蹄声如雷。

约摸一千三百骑高速驰骋的大隋骑军，面对浩浩荡荡的六千柔然铁骑，无异于以卵击石。孙长武当机立断，一千三百骑分作两拨左右突围，然而在战马的高速疾驰之下，两道半弧还未完全展开，六千柔然骑兵就已经近在咫尺，接着便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六千铁骑几乎是碾压而过。

此战，宁武城及附近五百骑兵全军覆没，宁武城守将孙长武身先士卒，力战而死。

不止如此，在拼掉宁武骑军之后，仅仅损失数百人的柔然骑兵继续南下，由于失去了骑兵抗衡，这支装备新式盔甲的柔然骑兵从宁武城开始，一路向东，如同秋风扫落叶，沿途军镇无一幸免，惨遭屠戮，直到即将抵近重梁防线的时候，一支人数在八千人的隋军骑兵紧急出城，柔然人才停下前进的步伐，掉头北撤。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一场柔然人预谋已久的奔袭战，对大隋边军而言，造成了难以想象的震撼。

追逐百里之外，那名领兵八千的年轻武将高坐马背，面北而望，一名小兵捧着一副盔甲来到跟前，恭声道：“裴将军，这是柔然人的盔甲。”

年轻武将神采无双，一枪挑起沾满血迹的盔甲，轻轻掂了掂，随即调转马头南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