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杯中起龙卷(1/2)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天山下那座碧湖旁的宅院里，住进了一对年轻男女，两人深居简出，偶尔泛舟于湖，惬意至极，院子里里外外都换了一批丫鬟杂役，自从这对年轻男女来了之后，整座院子的氛围也变得跟以前大不一样，不再像司徒长风在时那般冰冷压抑，变得轻松了许多，一些年纪尚浅性格活泼的小丫鬟偶尔还敢胆大包天的偷偷看一眼那名年轻主人，偶尔被对方发现，四目相对，反倒是后者略显腼腆，这让那些娇俏少女都忍不住掩嘴偷笑。

冬季严寒，湖面飘着白茫茫的雾气，四下寂静无声，几个稚童鬼鬼祟祟，一个个拎网提篓，装备齐全，带头的是一名扎羊角辫的小丫头，生性警觉，时不时东张西望，一有风吹草动就准备跑路。跟在小丫头身后的几个家伙同样年纪不大，唯其马首是瞻。

羊角辫丫头领着几人在湖边小心翼翼的走着，这里的人都知道，此处不像其他地方，第一场雪之后便被冰封，此湖却是常年不结冰，一年四季水温皆宜，即便是寒冷冬季，也能看到鲤鱼成群的景象，她老早就想来瞧一瞧，顺便抓几尾回家过过嘴瘾，她以前跟同伴远远的见过一次，那青红鲤鱼跳跃的景象，能把人眼睛都看直了，只是以往碍于那位老人的威严，没人敢靠近这里一步，可如今不一样，听说宅子换了个性格温和的主人，那就没理由不来碰碰运气。

罗刹宗作为西凉国教，如今整个西凉都已经知道，原本对宗门忠心耿耿的司徒长风，没想到居然怀有狼子野心，竟然拉拢外人图谋不轨，好在那位女子宗主有天人保佑，以及那位平日里少有露面的聂长老神通广大，才没让司徒老贼得逞，看来什么事情都不能只看表面，同时也让所有人都看清了，谁才是罗刹宗真正的骨鲠忠臣。司徒长风陨落之后，这座位于圣山脚下的雅致宅院自然而然也要换主人，只是让所有人都没有没想到的是，住进宅子的不是那位立了大功的聂长老，也不是宗门里其他名声在外的长老人物，而是一位以前闻所未闻的年轻人，如此一来，关于年轻人的来历就成了大家伙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了，都在纷纷猜测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有说是宗主未雨绸缪，早就在秘密培养的神秘人物，专门用来对付司徒长风的，有说是宗门从南边请来的不世出剑客，花了好大的代价，更有甚者说对方是那罗刹宗女主人的相好，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一个眉清目秀的稚童拎着竹篓跟在后边，心里始终不踏实，心虚道：“枣儿，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若是被人发现，那就不好了。”

小丫头白了一眼对方，蔑视道：“瞧你那点胆量，都说这里换的那个年轻主人，不像司徒老儿那般面目生冷，怕什么。”

几人是左领右舍，平时常在一起玩耍，知根知底，其余几个家伙也都对稚童投来嘲弄笑意，小家伙心里有些委屈，喏喏跟在后面。

几个小家伙蹑手蹑脚来到一处稍显僻静之地，枣儿左右瞅了瞅，见鲤鱼成群，低声道：“好了，就在这儿吧。”

闻言，一个年纪稍大点的孩童站了出来，他瞅准时机，一网抛出，毫无章法，群鲤受惊之下，四下逃散，片刻之后复又聚拢，好像是在嘲笑这帮顽劣孩童的不自量力。众人并不气馁，持网小家伙眉头微皱，再次使劲抛出渔网，结果仍是颗粒无收。几人东撒一网，西撒一网，将平静湖面搅得破碎不堪，反复几次之后，几人都开始唉声叹气，当鱼群再次围拢之时，就在小男孩即将再次出手之际，一旁的枣儿递过来一个眼神，后者立刻识趣交出渔网，眼力极好的小丫头聚精会神，正当她瞅准机会准备一把抛出渔网之时，却听到身后一人惊慌喊道：“不好，有人来了。”

闻声，各人皆是心头一紧，抬头望去，只见水雾萦绕的湖面飘来一艘孤舟，若隐若现。

“快跑！”

回过神以后，小家伙们撒丫子狂奔，拎着桶提着网夺路而逃，刚才还信誓旦旦的小枣儿也不例外，虽然听说那宅子主人很温和，可毕竟也只是听说而已，万一对方像司徒长风那样，是个表里不一的家伙怎么办，然而刚跑出没几步，她突然停在那里，转身向湖面小船望去，并不急于逃走。

同伴作鸟兽散之后，湖边便只剩下小丫头孤零零一人。

小舟缓缓靠岸，船头站着一名年轻男子，腰间佩了一柄通体猩红的古朴长剑。

小枣儿忽然面露笑意，因为她看见了一张熟悉面孔。

“林鹿哥哥，冰儿姐姐。”枣儿欢快喊道。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林霍二人，也是如今这座宅邸的新主人。林鹿轻轻跳上岸，望了望那帮已经无影无踪的小家伙，笑着打趣道：“看来你的伙伴都不怎么够朋友啊，就留你一个人在这。”

枣儿扬了扬手中的渔网，毫不掩饰，笑道：“干的又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看见人来了，当然要跑咯。”

林鹿轻轻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

枣儿看了看年轻剑客，想起近来城里的种种传言，试探性问道：“林鹿哥哥，这里换的新主人，难道是你？”

林鹿道：“主人一直都是你的那位灵儿姐姐，我跟你冰儿姐姐只是暂住在这里。”

年轻剑客之所以被安排到这里，原因无他，随着天山那场大战越来越多的细节被抖搂出来，林鹿在罗刹宗的声名扶摇直上，加上廉景逢人便说自己跟年轻人是如何联手给那司徒老贼造成重创，以及罗刹宗女主人对年轻人的态度值得咀嚼，宗门里一些心思活泛之辈便隐约嗅到了一丝别样意味，纷纷登门拜访这位几乎是从天而降的外来剑客，以致于有段时间半山腰的那间小屋人来人往，热闹不已。林鹿大伤初愈，加上不是那种善于逢迎之辈，又不好闭门谢客，当真是不堪其扰，这些都被薛灵看在眼里，因此便将这座临湖雅静宅院让给了年轻人，并且下令宗门内一律不得前来打扰对方，这才让年轻剑客获得片刻安宁。

枣儿若有所思，“原来如此，早知是你在这里，我就不偷偷摸摸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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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杯中起龙卷(2/2)



林鹿笑了笑，“以后你想来就来，走，上船。”

小姑娘开心不已，蹦蹦跳跳上了小舟。

湖面上轻舟飘荡，舟内放有一只红泥小火炉，炉上有温酒一壶。

围坐在炉边，暖意融融，小枣儿约摸是头一回乘舟游湖，心情大好，她以前做梦也不敢想象自己能在圣山脚下乘船赏景，她时不时站在船头眺望，又时不时将手中点心掰碎抛入湖中，惹得群鲤翻腾，小姑娘笑得合不拢嘴。她转身进入舟内，见炉上有酒，嚷嚷着要尝尝，被林鹿给拒绝了，小丫头也懂事，没有固执己见，便靠在林鹿身边吃着点心零食，边吃边望向对面的白衣女子。

霍冰察觉到小姑娘直愣愣的眼神，笑问道：“小丫头，望着我干嘛。”

枣儿羡慕道：“冰儿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霍冰轻轻一笑，“小丫头片子，嘴这么甜，谁教你的。”

“本来就很好看，不用人教的。”小丫头转头望向身旁的年轻剑客，“林鹿哥哥，你说是不是？”

林鹿淡淡一笑，本不想理会这种无聊问题，但当他不经意间望向对面时，女子眉目低敛，一手端着酒杯，虽不言不语，却让林鹿已经意识到这不是一个无聊问题，立刻笑脸道：“那还用说，你冰儿姐姐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

女子嘴角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却是白了一眼年轻剑客，“无聊。”

枣儿一脸认真模样，说道：“冰儿姐姐，我以后也要长得像你这般好看。”

霍冰笑道：“枣儿可是美人胚子一个，将来长大了肯定比姐姐好看。”

她接着道：“不过你要是一直这么爱吃，小心将来变成个胖妞。”

原本还笑脸灿烂的小丫头立马小脸一苦，赶紧将嘴里最后一口点心咽下，含糊不清道：“不吃了不吃了。”

两人见小丫头可爱模样，皆是展颜一笑。

小舟漫无目的的在湖面飘荡，大概是舟内暖意融融的缘故，小丫头不觉间便有了困意，没过多久便躺在林鹿怀里沉沉睡去。

霍冰自顾自温酒，又自顾自倒了一杯，林鹿见对方没有要给自己倒酒的意思，开口问道：“自己一个人喝？”

霍冰眼睛也不抬一下，“你不会自己动手？”

说完便饮了一口。

林鹿撇了撇嘴，只得慢悠悠给自己倒了一杯。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林鹿端起酒杯，轻抿一口，迟迟没有放下，他静静望着杯中酒，自从服下七绝道人的那枚金丹以后，不仅伤势以超出想象的速度恢复，甚至还带来了意外收获，体内气机愈发充盈，然而这让年轻人喜忧参半，当年还在十万大山中时，为了让林鹿将底子打得扎实，俞佑康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求年轻人务必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为此，年轻剑客当年不知道吃了多少记老人的蜀山十八式，要知道一口吃不成胖子，这种假借外物造成的气机鼎盛之象，看似生机勃勃，实则如同海市蜃楼，虚幻且易碎，一旦遇上真正的武道高人，立马就会被打回原形，这怎能不让年轻剑客心中打鼓。

霍冰慢饮慢酌，忽然说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当年剑宗陈天元的事。”

林鹿眉头微动，那位年轻剑宗他当然知道，只是不清楚女子为何会在此时提起对方，直言道：“不仅听过，还见过。”

霍冰顿了顿，说道：“知道就好，当年大半座江湖追杀陈天元，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是赵辅国想要独吞剑灵而策划的一场围杀，可你知道当年江湖上传得最盛的说法是什么？”

林鹿眉头微皱，“是什么？”

“说陈天元身为堂堂剑宗，四大宗师之一，却与魔宗为伍，让整个中原武林蒙羞。”

林鹿脸色微沉。

女子自顾自说道：“也就是咱们现在待的地方。”

“天元前辈不是那样的人，何况如今你我亲身来到西凉，知晓罗刹宗并非如世人所言，尽是杀人如麻的魔头，相反，很多教众都是像枣儿一样的普通人，根本不是什么魔头。”

霍冰望着年轻剑客，平静道：“可只要走出这个地方，在世人眼中，罗刹宗就是魔宗。”

林鹿沉默不语。

片刻之后，霍冰出声问道：“你的伤势已经痊愈，什么时候走？”

林鹿放下手中杯子，侧头望向白雾缭绕的湖面，他明白对方的言下之意，他忽然转头望向对面女子，问道：“你也是这么想的？”

霍冰与年轻剑客四目相对，久久没有说话，她收回视线，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只是淡淡道：“枣儿已经睡了，我抱她回屋，靠岸吧。”

小舟缓缓靠岸，望着霍冰渐渐走远的背影，林鹿心中突然生出一丝愧疚，倘若对方也是那般世俗之人，恐怕也不会有眼下同舟共饮的时候了。其实女子说的不无道理，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但长久待在罗刹宗，若是将来落在一些有心人眼里，难免会生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当初来西凉的目的显而易见，伺机报杀师之仇，如今阎本鹤已死，另一个杀师仇人黄甫成不知所踪，因此再继续留在罗刹宗实际上已经意义不大。

林鹿独自待在舟内，自斟自酌，对于那位年轻剑宗，虽然当年只有短短的一面之缘，可对方在他心中的分量属实不轻，当年荒原一遇，林鹿得到来自对方的一份泼天机缘，后来被俞佑康青眼相加，从此走上剑道，皆是与此相关，那日离开荒原之后，林鹿没能亲眼见到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但他也能想象到那副壮阔惨烈的场面，尤其是步入剑道以后，经过数次生死厮杀，更是能体会到当年陈天元面临的是何种艰难局面，后者大敌当前，身处绝境却怡然不惧的泰然之色，至今令年轻人神往不已。

林鹿怔怔出神，他不知道，一道极不起眼的杯中龙卷逐渐形成。

而在舟外，白雾翻滚，湖面波纹阵阵，仿佛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