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未远未离未分别(1/2)

一番叮嘱恨不能穿耳入心！

“伢子，给你带的这米，是陈的。新米还要晚一个月下来，到时候再给你带。”

尚青竹点了点头。

“家里攒的鹅蛋多数卖了给你凑学费，这次只有你婶做的咸菜就饭。你送米到食堂，和煮饭的人说一声，把你的饭缸放到里面，不要让家里条件好的同学看见了，笑话你。还有，家里情况对同学莫说，招人看不起！”

这次尚青竹却没有点头。

“……你这伢就是像你爹一样倔脾气，邻村也有人来回在走读的，为什么一定要住校咧？这铺的盖的，外头里头都是旧的，怕给你丢人咧！”

……

这年七月，昂扬的五星红旗与紫荆花旗飘动在了香港，给全国人民添了几多底气。得到李小燕鼓励和指导，尚青竹向刊物投寄诗稿时，不仅有那一首《老师你拉着我的手》，还有一首《当听到你回到母亲的怀抱》。

八月底，惊喜的南风捎来了收获尚青竹先后接到两首诗的用稿通知。带着这份特别的喜悦，他前往乡中报到，立即被新学校的班主任老师看中，直接定了语文课代表。

开学前一日，尚守田自己用扁担挑了铺盖、挂了咸菜坛子，让尚青竹背了书包、扛了米袋，送他去办理食宿。一路回应着乡里乡亲的祝贺与询问，一路提防着乡里乡亲把目光投在挑的一点都不光鲜的行李上，他感觉去乡里的路，从来没这样难走过，只能反复叮嘱着尚青竹。

“我堂堂正正考进的乡中，认认真真去读书学习，又不做坏事，怎么怕人家看不起呢？”尚青竹认为他叔的紧张与避讳没必要，不顾书包和扁担的负重，挺起了瘦胸脯走得欢，“铺盖旧一点、米陈一点，菜里没有荤，又不影响老师教书、同学上课，人就算看到家里没钱，又能怎样？”

“你这伢，怎么人情世故不懂？不想想为什么这一到灌田、农忙就抢不到水？不是家里穷的？”

眼看着快到乡中门口，尚守田却犹豫着要不要进校门。他打量自己一身洗都洗不清爽的旧衣服和沾满泥巴的绿解放鞋，拉着尚青竹站在路边看报到的伢子们与家长们的穿戴。

尚青竹看了几眼同学，感觉他们大多条件比自家好，但也有几个与自家条件差不多的。因为急着去认铺位、到食堂交粮，尚青竹就硬拽着尚守田进了校门。

惊讶从尚守田的身体里跑出！

“竹伢子，这条件怎么还不如家里咧？连个铺板也没有！”

尚守田压低了头，跟着尚青竹挑了行李进去，等看到学校安排的住校生宿舍，不由一怔。

尚青竹看着铺了一地干稻草，只在墙上标了号码的住宿屋子也有点不敢相信——乡中竟是让他们这些新生打地铺睡的吗？李小燕帮他打听过的，不是预备二十个学生一间屋，安排高低床的吗？

先进来整理铺盖的学生解释，说是家长问过学校总务从县里加强普及义务教育以来，学生人数多了三分之一还不止。乡中原来没有条件安排住宿，现在结合教育发展要求，为路远的学生住宿。预留的屋子排不过来，只能又向紧靠学校的养殖场借了一排空房，可连租金带粉刷加铺地坪，这一年的经费预算都不够用，买床的计划就没办法落实了。另外，总务还说，要求住宿的伢也超过学校预想，多了一倍，所以只能让学生们在房里就地打通铺。

屋外传来一堆稠密的鸡吵鸭叫声，尚青竹从新装的窗户往侧面望去，只见隔着一条宽渠站立着几排养殖场的鸡屋鸭棚，稍远一些的塘面上还漂浮着一大群上百只的麻鸭。

尚守田出门细看了环境，不由苦了一张黑脸“竹伢子，还是回家住吧？每天来回走走，也省得你在这里吃、住不方便？”

尚青竹却无所谓，这环境不是他从小就习惯的吗？连那风吹不净的鸡鸭膻味都是他放鹅时候常闻到而无感的。

将咸菜坛子放在铺号下面，尚青竹俯身从扁担上摘下行李，开始往稻草上放铺盖，不忘回头安慰尚守田“叔，你放心回吧！我就住在这里，乡中离村里比乡小还远半个钟点的路，来回走，一天要四个钟点，中学课程紧，我浪费不起这时间呢。”

“那……行吧。”尚守田看着屋内进来放铺盖的学生越来越多，挤来挤去不方便落脚，拿了空扁担向屋外走去。走到门外，他看着送出来的尚青竹，欲言又止。

尚青竹送他出校门“叔，两个妹妹不像我，不能耽误上学的时间了。她们现在一个六岁半、一个七岁多一点，天冷路滑的时候来回让人不放心。你让婶抽空送一送，或者让她们与同学一路走，不要摔了滑了，路不近呢！”

“嗯……”尚守田点头，摸了摸口袋，摸出带着体温的两张两元、一张一元的零钱，塞给尚青竹，“我听别的家长说，蒸饭是要交烧煤费的，你先拿着，不够再凑。”

“……唉。”尚青竹不忍心再拿那钱，可他必须接过，“叔，你放心，我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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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未远未离未分别(2/2)

好好读书！”

尚守田对此却没有多少要求“不要太拼，身体要紧，能拿到初中毕业证就可以。”

“李老师说，要考大学，得考进县中去读高中才好！”尚青竹看着乡中的校园，憧憬着。

尚守田沾滞着步子，含糊地对付“竹伢子，县里现在也在尽着力气招商引资咧。听花妮他爸说，邻县新开的工厂，有个中学文凭人家就要，一个月勤着些做，可以挣两三百元。还有家里那些地，你学会技术，借了机器来耕、来收，只怕一年得的钱也可以翻一番，家里就可以盖新房子了……哎，竹伢子？竹伢子？”

他说到一半，身旁的侄子却已不见了人影，四下里寻看，发现尚青竹跑到学校宣传黑板前，去和老师模样的人讲话，不由一阵心涩难过，嘀咕“别供这伢读书出来，像家养的野鸭子一样飞了！还不如听他婶的，明说让他读了初中就回家！”

尚青竹没听见他叔的嘀咕，和班主任老师说了几句话，又赶着跑回来“叔，我没有跑远呢！天不早了，你腿脚不好，赶紧回吧。等休息，我回家还帮着放鸭、放鹅，抢水的时候，我和人家去说理，不要再与人家吵嘴，打架了。”

——

带着奔跑梦想的少年，离家住校日子填满的新鲜，冲淡了对陌生环境忐忑紧张的不安感。

尚青竹和室友往食堂交了米袋和蒸饭的缸子。管食堂的阿姨用乡卫生院用的那种白色胶布分别在米袋和饭缸上贴了一个小条，写了他们的名字。然后就开始往大灶上的锅里添水，她要用那一米多宽的超大蒸笼帮住校生们蒸晚饭，并没有一点尚守田所说的看不起家境贫困伢子的样子，尚青竹就放下了心，回到宿舍里想看看书。

喧闹塞满了宿舍！一下住进几十个男伢的屋里像上体育课一样。有几个伢在铺盖上跳来蹦去，有几个伢嘻嘻哈哈开着玩笑，还有伢拿了校外小摊上买的港台男明星照片往墙上贴，也有几个伢凑头吃着家里带来的东西。

尚青竹那一坛子咸菜没有人想分吃，他也不可能拿仅有的五元钱去买什么明星照片。想了想，尚青竹就从厚重的书包里翻出李小燕送他的中学旧课本和胡校长送的那本诗集，出了宿舍，想趁着天色未黑，到校园里找个安静的地方，再多看一会。

“竹伢子！竹伢子！”刚走到近校门的地方，他忽然听到兴奋的唤声，“总算找着你了，可是管学校大门的不让我进来！”

“哎呀，是你？”尚青竹转步过去，通过乡中铁制的大门栏杆竟看到了吴向绽放的笑脸，“向伢，你怎么来了？”

“你不是写了，我对你是汪伦送李白一样的吗？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吴向几分得意地从包里拿出饭盒，“我用毛巾焐着过来的，都是我爸店里的肉菜，趁热吃，别凉了吃，肚子会疼！”

尚青竹看着熟悉的笑脸、听着热乎乎的话语，心中不由一热“向伢！”他带着几分恳请看着管大门的老伯，“阿伯，他是我最好的小学同学，能让他进来看看吗？”

老伯面凶心软，示意吴向进门“你们讲一会儿，不许走远！”

“好咧！”吴向蹦进了校园，一把勾住尚青竹的肩膀，将饭盒塞在尚青竹手里，“我和我爸下保证书了，一年后到乡中来找你，咱俩继续比！这盒菜，算我付你那课本和笔记的钱！”

“说什么呢？”尚青竹看着斜阳余光投射在伙伴脸上，衬得很久不见的小伙伴笑容熠熠生光，由心笑了起来，一拳轻擂在吴向身上，“我们是好朋友，送你笔记还要钱的呀？”

一路泼洒着两人热乎乎的笑声。“呵呵，是啊，咱俩可是人家城里人说的发小！”吴向也开心地笑着，任由尚青竹将他带到校园中那棵大栗树底下坐了。两人像刚上一年级的时候一样，打开了饭盒，用手你抓一块、我拿一块地分吃盒子里香喷喷的卤菜，时不时，相视一笑，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那种久违的满足。尚青竹感觉那种儿时记忆中的欢乐又回来了！

吴向啃掉一只鸡腿，忽然提了一句“你听说了吗？李小燕老师被挑去县里学习了？”

“没有啊！”尚青竹想着前几天刚见过的李小燕，并没有提到这件事。

“我爸听武主任讲的，猜着，她工作一向认真，教书又教得好，会不会被县小学要了去？”吴向有些担心，“我和花妮、陈依苗她们都指着六年级她带呢！”

尚青竹细想了想，肯定地摇头“不会的，李老师不会这样离开乡小的！”

“你怎么知道呢？我爸说她大概一直等着转正式教师的机会呢。在乡小拖了这样久，她家晓小的爹开学前头可调到县里去了。”

“……我也不知道，就是这样感觉，李老师不会离开的……”

尚青竹仰头看着顶上簇拥着青青毛栗果的枝叶在风中“沙沙”地摇动“她说要看着我们这一批她从一年级亲自带的乡小学生们进大学的！”

凉爽的风在枝叶间撒播着青色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