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顾欣湄到底也没想到,她这里才到了湖边,刚笑语妍妍的和庄朝云打了招呼,还不等她接过下人们备好的防晒帷帽戴好,远远的就瞧见一个小厮匆匆跑了过来,虽离得远,那小厮的面目也有些眼熟。
她正想等那小厮跑得近些再仔细端详,就听见身边的福哥儿高喊,青锋你怎么来了。
“我爹爹不是将你留在武定侯府了么?”
原来那小厮正是在何睦外书房服侍的,往常何睦若是有事晚回家,长随们进不得后宅,经常打发七八岁的小厮到后头给程敏回话儿。
而这青锋最近二年长大了,去后院传话的也换了人,也怪不得顾欣湄一时未认出他来,倒是被常跟着爹爹去外院的福哥儿提醒了。
顾欣湄便凝神盯着青锋,只等他到了跟前后再听听他怎么回话。
“回表小姐的话,我们家大爷差小的来给表小姐送个信儿。”
青锋跑到跟前后,打了个千儿便掏出一封信递给庄朝云,一脸不敢耽搁的模样儿。
庄朝云和顾欣湄就都愣了。
何睦不是今日午后在乾清门当差么?这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还在当差时便叫人出城送信来了?
庄朝云忙将那信封撕开,掏出信纸看了起来,等她看罢却也不说话,而是转手将那信纸递给了顾欣湄。
顾欣湄正是满心疑惑越来越重呢,又哪里顾得上避嫌?
她抢夺般拿过那封信,也一目三行看了起来,这一看不要紧,额头上登时便冒出了豆大的冷汗。
原来多亏何睦今日在乾清门当差,便叫他无意间听见议论,说是阁老们都不赞成睿亲王府的三小姐去和亲,而是主张选一位正儿八经的郡主去。
而阁老们之所以坚持这个意见,也是因为康盛帝登基以来,这是大熙朝第一次和谈;东北边境离京都城不过一千来里路,若要打听和亲人选的为人也容易。
“宁首辅的原话是这么说的,睿王府三小姐本就是个戴罪之身,若这内幕被瓦剌族打听去了又坏了和谈,这便是罪上加罪。”
“宁首辅此话一出,就连睿亲王的岳父宋阁老都不再言语了,还请云表妹赶紧将此事转告荣敏郡主一声,早做应对为好。”
顾欣湄气得手直抖。
这宁老头儿也太过分了吧!
说顾欣淩人品不好、不适合和亲就说不适合,竟然还说若因此坏了和谈是罪上加罪?
这是顾欣淩一个人的罪,还是她父王乃至睿王府的罪?
她父王带着哥哥在东北驻扎这么些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吧,到了这些文官眼里倒成了罪过儿了?!
好在青锋这小厮倒是个伶俐的,见状便连忙作补充道,因着他家大爷写这封信写的早,随后又有些变故,并没来得及补充文字到信里,而是又单独交代了他一个口信儿。
“我们家大爷说,成王爷那厢也听说阁老们的这个意见了,便带着几位王爷举着丹书铁劵闯了内阁。”
“成王爷先是指着宁首辅鼻子问,他们宁家有没有女孩儿,他舍不舍得将女孩儿嫁到外族去,几位王爷随即就一拥而上,险些没将宁首辅打个稀烂。”
“宁首辅后来也不得不承认,睿王府三小姐的错只是托生在侧妃肚子里的错,并算不得什么罪。”
青锋并不知道何睦的信里都写了什么,眼下他替何睦带的口信儿反而很令他忐忑,忐忑于荣敏郡主听了这话会不会越发气恼。
睿王府的三小姐不就是荣敏郡主的庶妹么?嫡出与庶出可是天生的仇敌啊!
成王爷却豁出去了老命不要,带着几位王爷去为睿王府三小姐脱罪?
怎知顾欣湄倒是笑了,笑罢就连忙跟肖嬷嬷讨要银子,好拿来打赏这小厮。
庄朝云忙将她伸向肖嬷嬷的手拦住了,又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放到小姑手心。
即便如此,等青锋跪下谢了赏离去后,顾欣湄还是忍不住膝盖一软。
她倒是多少猜到了后来的变故是怎么来的。
想来是她那位皇帝堂兄也不待见宁首辅这般咄咄逼人,将宗室逼得脸面全无,便私下叫人给成亲王送了信儿,继而冷眼旁观宗室王爷们大闹内阁,逼迫宁首辅做了退让。
可是她还是那句话,就是庄朝云也曾经提醒过她的那句话:瓦剌能请求和亲,鞑子就不能?
那也就怪不得何睦得了消息便匆匆差青锋来送信,叫她赶紧做出应对,更怪不得她看了信就险些瘫倒在地!
好在顾欣湄这个身体自幼习武,身后还靠着一棵大树。
她才觉得腿下一软,便快如闪电伸出一只手,啪的一声将自己支撑住了。
也就是她露了这一手后,顿时惹得福哥儿露出艳羡的目光,还忍不住拍手跳了起来:“荣敏姑姑好厉害!”
顾欣湄便越发觉得自己该抓紧时间了——单只冲喜姐儿和福哥儿这一对亲生儿女,哪怕何睦是个渣男,这个武定侯府她也嫁定了。
等众人陆陆续续给钓竿上挂了鱼食又下了钩,一双儿女也有下人照顾得极好,顾欣湄便悄悄起了身,往顾震身边走去。
待她到了顾震身边,也不等她说话,他已经转头朝她看来:“姐姐是来跟我借人的么?”
顾欣湄顿时挑眉笑了。
她带着弟弟来这处别院前,很怕带了段暄等人护卫她,会妨碍她与何睦的接触。
她便将自己那一众侍卫都留在了睿王府,就带了肖嬷嬷和两个大丫鬟,倒是顾震身边带了两个顾霆这次回来选给他的高手。
她就亲昵的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你倒是个聪明的,怎么就猜得到我来跟你借人?”
顾震笑着埋怨了一声姐姐都将我的鱼竿儿拍歪了,便轻轻的嘁了一声:“那些阁老们都要骑在咱们宗室头上拉屎了,姐姐当我没听见不成?”
“姐姐要用谁尽管交代去吧,左右这里是护国公府的别院,又不是旁人家,我也不需要护卫。”
“只是还请姐姐听我一句劝,三姐姐……虽被成王叔祖父带人脱了罪,也未必是坏事,姐姐可别莽撞的差了人回去,却是为了给她坐实罪名的。”
“我和成王叔祖父想得一样,我可不想叫姐姐嫁到外族去,我舍不得你。”
顾欣湄既惊讶又欣慰。
惊讶的是,震哥儿明明才十二岁,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呢,从只言片语间就将事情整个儿还原了,还想得如此周全,知道劝她别做傻事。
欣慰的是,这孩子经了大变故后反而聪明起来,如此她之前也算没白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