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城西郊天然多水,无疑为一个建造别院的好地方。
护国公府又是大熙朝开国时的功臣勋贵,当年在这里选址圈地时便更加得天独厚,别院里就带着一座不算小的湖面。
而庄朝云既是早答应了两个孩子,说是午后凉快些了便带他们钓鱼去,也不能说话不算话,等到日头稍微西斜,她便差人来请顾欣湄。
肖嬷嬷越发的不高兴,虽是服侍顾欣湄的手上一点都不乱,脸色却明显带了些恼怒和愤恨。
顾欣湄知道肖嬷嬷这并不是怪她,而是怪到了护国公府一家女眷身上去了。
她就一边任由肖嬷嬷帮着画扇递梳子给她梳头,一边对着镜子开了口。
“嬷嬷也瞧出了这一家子都在给我下套了?”
肖嬷嬷的动作立刻一滞,脸色也微微带了些惊讶。
不过她立刻又笑了起来,笑她还拿郡主当个傻孩子呢,原来郡主早瞧出了庄家女眷们的小伎俩。
肖嬷嬷便点了点头道,这一家子也太不厚道了些。
“郡主可是才刚处置了关氏母女几个,又将王府后宅打理得清清楚楚干干净净呢。”
“庄大小姐不说感念郡主,叫她少了进门后的许多是非和麻烦,婚后立刻就能够当家做主了,竟然、竟然还恩将仇报!”
肖嬷嬷难免气得说不出话来。
顾欣湄忙伸手拍了拍肖嬷嬷以作安抚:“我知道嬷嬷是替我抱不平。”
“可是嬷嬷你想想,到底是血亲重还是姻亲重?庄家女眷这么偏向何统领也是人之常情罢了。”
她既不是真正的顾欣湄,这个圈套又是她主动往里钻的,甚至还帮忙做了推波助澜之事,她当然就比肖嬷嬷平和得多。
“这怎么能一样!”肖嬷嬷咬牙道。
“郡主再不是护国公府的血亲,睿亲王府是小小一个武定侯府能比得了的?”
那庄家女眷怎么就敢为了一个武定侯府大爷,不惜得罪了整个睿亲王府?
谁知顾欣湄却笑了:“我倒觉得何统领这个人似乎也不错?”
这话就惹得肖嬷嬷终于彻底失了平静,手中那刚要递给画扇的象牙排梳啪嚓一声便落了地,随即就摔成了三四截。
“郡主这话是怎么说的!”肖嬷嬷却理也不理那断掉的排梳,惊慌失措的扑倒在地磕起头来。
“老奴还请郡主收了这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吧!”
顾欣湄既是早就打定了主意,又怎么会被肖嬷嬷这三言两语打动。
“画眉扶肖嬷嬷起来坐到一边听我慢慢说。”
“嬷嬷就不觉得一样是在继母手下讨活路,那位安国公世子有亲爹护着还稀里糊涂丢了命,何统领的亲爹都变了后爹,他却还活得这么硬气,两人高下立判?”
“既然都是自己人,我索性跟嬷嬷说句心里话吧,就算安国公世子还活着,我也宁愿跟他毁了婚!”
可肖嬷嬷也不是那么好说服的。
“郡主只瞧见何统领活得还不错,安国公世子却没了命?”
“郡主这是忘了程氏的横死么?”
顾欣湄寒碜起前世的自己来也不留情:“那是程氏她废物!和安国公世子一样的废物!”
“程氏空有一身的好本事,不去害人也就罢了,那是她身为医者的良善,值得一声称赞。”
“可她却连傍身保命都做不到,还指望她的夫君日日夜夜都沉溺在后宅,除了捧着她护着她就什么都不做了不成?”
“若那位武定侯府大爷真是这样的一个妻奴,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肖嬷嬷一时哑然。
理儿倒是这么个理儿,只要做妻子的自己个儿立不起来,夫君再硬气也不可能长在后宅给她撑腰。
可是何统领已经有了一儿一女呀!
自家郡主堂堂的金枝玉叶偏偏看上了他,进门就是填房不说,还要给那俩孩子当后娘?
“后娘的确不好当,却也比被朝廷送去外族和亲好吧?”顾欣湄淡淡的笑道。
“嬷嬷可别以为我和我哥哥已经商议好了送淩姐儿去和亲,便免了我的后顾之忧,大熙朝的四面八方可不止那么一个外族!”
“更别论淩姐儿这个人选到了皇帝跟前还不一定过得了关!”
其实以着顾欣湄的郡主身份,根本犯意不上和一个嬷嬷商议终身大事。
可她将来嫁回武定侯府去,还要靠着这些老人儿扶持帮助呢,若不叫肖嬷嬷等人心服口服,她不是又和程敏一样成了孤家寡人?
……就是顾欣湄这一句“做后娘也比和亲强”,还真是说服了肖嬷嬷。
等她终于收拾停当离了水音阁,又去隔壁院子接了弟弟顾震,跟在身后服侍的肖嬷嬷等人,脸上再也不见愤恨。
不过顾欣湄也清楚,肖嬷嬷可是自幼看着她长大的,面上看不见情绪,心底却未必不替她委屈。
她便一边朝湖边走,一边小声对肖嬷嬷道,日子都是人过的。
“有的人能将天生的劣势扭转,转而过上了花团锦簇的日子,也有人天生就是钟鸣鼎食再富贵不过,最终却活的生不如死,嬷嬷见得还少么。”
单只说她这具身体的亲祖母、先帝与睿亲王的亲生母亲文圣敬贤皇后吧,不只是一位四品武将家的庶女,进宫后也不过是个小小贵人?
而当年那位中宫皇后,她亲祖母在后宫的最大对手,手里什么好棋没有呢?
最终不也落了个被废的下场,还连累得娘家满门都被发配岭南……
肖嬷嬷也没想到自家郡主竟提起了她当年的老主子敬贤皇后,不过顺势这么一想之下,她倒是真正开了怀,脸上也有了几丝笑容。
还真别说,就是头些天郡主对付关氏母女的时候,总叫她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惜一直没捋出头绪来。
如今再被这么一提醒,肖嬷嬷就想起来,敢情郡主这行事竟是像极了敬贤皇后。
那若是郡主真嫁给何统领……想来也吃不了亏?
只是也不等肖嬷嬷再说什么,顾欣湄便似笑非笑的看向她。
“嬷嬷恐怕还不知道吧,我哥哥昨儿一早已经将我的婚事托付给庄老太君和护国公夫人了。”
也就是这句类似最终定论的一句话,令肖嬷嬷再也说不出反对意见来,连替郡主鸣个不平的心思都没了。
倒不是肖嬷嬷欺软怕硬,畏惧世子爷顾霆,而是她心中明白,若是世子爷都这么急切郡主的婚事了,想来那和亲一事,真不是送走一个三小姐便罢休的。
好在那位何统领还要守一年妻孝,这中间慢慢替郡主筹谋着也罢……肖嬷嬷最终叹气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