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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黄雀在后

  细细看过四下,不由感到凤凰阁中的常新,原先四周廊壁上西子望月、海棠春睡、文君把酒、飞燕临风一幅幅精绣蜀锦贴毯挂墙已经皆换了新的五羊织锦图样,凹凸云龙行针密密织就,色彩大胆绚烂,意态也多了许多生动处,见我看画,旁边陪着的牵堂女子盈盈笑了,说道“这是新的织锦样式,与蜀锦蜀绣各具意态,所以不时撤换着挂贴。”
  我笑笑,方才侧身看去,见她身上是桂子绿齐胸瑞锦襦裙,梳着简单的乐游髻,插一只绿雪含芳簪,虽是寻常东西,但是配色和谐,兼之她身形高挑窈窕,服色白皙,自也别有一番风流态度。想到此处,再看台上的紫衣女乐,不由想起了原来那女乐便是上次在这边做牵堂陪酒的小姑娘了,或是有了些本事,所以升了一路更好的去处吧。旁边的缠枝牡丹翠叶熏炉上淡淡的梨花香气飘过,宇文琛一边抚着旁边身着素锦月白色罗月浅蓝绣边长裙,挽着流云还香小髻,插一只梅花形铜簪的牵堂女儿,那玄长的秀发从他的手边温柔的飘逸滑落,宇文琛年轻俊朗的面颊上却忽而浮现了直率的笑容“我看北溟的女儿家与新越的甚为相似,但是终有些不同处,尤其是这凤凰阁,比新越的凤凰阁中女儿家的不同处更为明显,却又说不清是什么。”
  自然是不同的,寻常女儿家,一颗心只凡是挂在男女感情与家中操持上,人伦欢乐便是甚好,所托非人则是悲惨沦为鱼目,凤凰阁的女儿家无论卖艺或是卖身,皆是自给自足,更有太多人被早早培养成了真正意义的斥谍军人,不论出落的多么不同,终究心中丈夫胸怀,非一般女儿家的感觉是自然地,但我也只是笑笑,并没有多说什么,就举杯邀他再饮。楼下瑶琴中的《平沙落雁》曲目已然悠悠弹过大半,管弦琴音中凝而不去的凄美与悠远似乎能带人到另一个世界一般。
  正当我沉溺于歌声和感怀中时,却听得下方不意的连续错音之后,裂帛碎玉之声频发,而那盏长信宫灯则忽的爆裂,溅的四处火光,纱帐和帷幕很快被随之点燃,大家都陷入烈焰和火光中看着周遭惊呼四散的人群,我则赶忙跑去王缙与沈叔阳处,拉着他们一同向往逃窜,因其他人皆有武艺,而他二人则全然是文官出身,我生恐有何闪失。一边拿着手边条凳拍打周围火焰,一边手拼命拍打王缙的衣衫上火焰燃烧的地方,不意正在此时,却见凤凰阁中掠出一个人影,因着一排头巾裹头的贼寇,抬手便以袖箭暗器刷刷向这边频发不绝,我赶忙抽出圆月弯刀,一边挥动挡开箭矢,一边扣动机关喷出烟雾便于我们遁逃。宇文琛等几位武将也很快与我聚到一处,我们围成一圈,裹着文官使者们向门外移动。那边的暗器流矢却越发猛烈,火势也很快燃的浓烟翻滚,人物难以辨认。连雕画的横木和四壁的挂毯都已然渐渐燃了火,而我们却还未冲出此处,不由我心中焦急之间,险些中了两箭,多亏宇文琛在侧掩护,将那些箭矢击到一边,边打边逗趣般冲着包围了我们的裹头贼寇们说道“你们还能看见谁是谁么就射,还是根本不看的啊,是不是把要射付延年的箭矢都射我这边来了啊”
  我见火海中浓烟渐渐升腾,赶忙侧身拿了茶壶将宇文琛浇湿,又打湿自己,边掩护着其他人行动边道“袖炮润湿附在口鼻上快向外逃!”一边继续击打着射过来的箭矢,一边感到周围竟有越来越多的人,裹着头巾流寇民夫打扮还不知真正身份的刺客贼寇们,与另一侧紫衣姑娘和身后的许多姑娘们,混战起来。我们一行人赶忙趁着混乱匆匆外逃,待到了外面,却不意阁外也战成一片。看来并非简单的刺杀,而是刺杀至于还有其它乱子了。毕竟凤凰阁乃是礼亲王和长公主作为幕后主家的国家势力介入之地,竟有人会在此酣战且火烧此处,难道大皇子他们已然行动了么?此时行动,他们的兵力布置是怎样的呢?难道是乡绅雇农的农民军队已然趁着北溟立国中元庆典将至的时节,已然一批批混入城中?那么主上和长公主又是如何布置的呢?
  只是此刻我实顾不得这许多,只是拼命杀出去,将几位使节和我方人员寻找并设法突围出去要紧,好在我们一行使者中武将人数不少,武艺精湛者亦多,趁着酣战和大火,我忙道出心法让大家摆开窄巷鸳鸯阵型,趁着两边酣战,逃出阁外不出三刻,我们便突围而出,逃到汲河边一艘小船上,但见大火酣战仍是冲天,便只得几人速速划去,直至汲河深处一处幽闭之地,方才停当下来,探问大家的伤势,想着如何去探听究竟。
  “怎会遇到这等事?”宇文琛不解道“难道北溟朝堂中有人想对我们不利?”
  “怕不是专门针对你们的,”我苦笑道“怕是我们这群人,只是个被捕的鸣蝉在前面,做个小料罢了,而是北溟朝堂有人想要翻天了。”
  “内乱?”沈叔阳犹自喃喃道,如同思忖到了什么,却又什么也没继续说下去。
  “那为什么专门挑这么个时候啊?”魏浩看向我,以商量的眼神又看看王缙,道“难道此时时机正好?”
  我心中前后各种事情一一掠过心头,顿时心里开始忐忑发凉。不知这一局,是不是在长公主掌握中呢?如此突然的出了事,倒真叫人猝不及防。
  “我先去河中给大家弄点吃的,然后我和宇文将军偷偷回去打探一下情况,其他几位将军就麻烦在此处保护两国使臣可好?”我看向宇文琛,道“如今这般猜测也没什么结果,不如先捞些鱼儿烤了吃饱肚子,然后前去探个究竟,也好再做安排。”
  大家纷纷点头。我便和宇文琛先去自抓鱼,待升了篝火,大家安顿下来,我们才又沿着山涧向上游探路而去。
  河边山涧处的路并不好走,时不时便会掉到陷进填埋出来或是下面浸水的平地处,很多地段,积水甚至冲破了填充的表壳形成了一个个小湖泊,秋风已有了些寒意,这让我着实担心在此处呆久了,使者们的身体是否能够确保无恙,但无论如何,王缙还在此处,如若真是长公主布置引蛇出洞的一战,也应不至有失吧,虽然我心中也没有多少把握,却还得绷住淡定的样子,也是时势造的来着。
  待到了城外不远处,便看见朱雀台上火光汹汹,似是篝火,又似是燃烧起来一般。那一刻,一股楚痛嗜咬着我的心,一种无能无力感几乎要麻痹我的神经,我从未像今天这般内心感到软弱过。若是大皇子他们夺位成功了怎么办?宁亲王靖亲王他们怎么办。已然过了晡时,幽黑近蓝的天幕中,星星月亮依旧顽皮的闪烁,似全看看不到人间凄苦炼狱般的战场,无声无息,在幽深之中探看。
  再一细看间,见城门更是汹汹烈火,已然重重封锁,城内外就城池这一交通要塞正在争夺,四面的农民军裹着白布头巾拥在四面,而城头的禁卫军各执火箭,分布四面,待云梯近城,便一齐射之,鼓噪呐喊之声不绝于耳,城头上火箭齐发,矢石如雨,一波攀爬攻城的农民军顷刻间被烧的焦黑一片,残叫哀嚎,不多久后,城下投石机,火炮与葛绳穿定飞打之声不绝,农民军将火炮推来几枚,又运土填壕,先以火炮轰的城头防卫出现空隙,然后立刻架设短梯软索,齐齐攀登,却不意一锅锅滚沸的燃烧弹药和着油水浇开下来,整个城头如同屠场一般。城头上,礼亲王一身戎装,高鼻深目,火光映得他整张面孔无穷的冷峻。只听得他在城头高喊着:“儿郎们,别人都说我们禁卫军乃是一群京中游手好闲、章台弄鹰的公子哥,今天,就让他们看看是不是!主上有名,城在人在,绝不放叛军一人入城!”他身侧年纪样貌与宁亲王有些相似的金盔紫袍少年,则大声道:“长公主有名,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北溟鹏城禁卫军,大都乃是鹏城子弟,今农民军裹头举事,意图不轨,火烧鹏城多处商户,扰民不安,我等奉主上圣意,现封城尽缴,射杀百人者,赏金百两,封校尉;射杀千人者,赏金千两,封下将军;射杀敌军大将者,赏金万两,封侯!”城头禁卫军一片沸腾。一声鼓响,城头万弩齐发,矢石如雨,炮声连连。
  我与宇文琛相对一眼,心下都已明白怕是大批早已蓄积多年的农民军,已然趁着节日赶集等等热闹庆典时候,一批批混入了城,在城中与禁卫军交兵巷战,而城门这等交通补给要地,目前看来在禁卫军手中,但是此类城池,军械仓库,粮仓,高塔等处,皆是必争之地,想来若想此时进城,怕也是绝无可能了。我细细思量了前后种种细节,一幕幕在眼前掠过后,一个念头忽然飞入脑海,想来只能如此了。我与宇文琛趁两军交战渐缓,农民军退开休整待继续攻击的交战间隔之时,渐渐靠近城池,我举着圆月弯刀对城头高呼:“烦请通传礼亲王,付延年有要事请进。”圆月弯刀的寒芒过处,禁卫军将士狐疑的彼此看了看,便赶快前去叫礼亲王,待礼亲王过来时,我赶忙和宇文琛抬头与之相对。礼亲王会意,便命城头抛下两个铁索吊篮,将我二人接上城头去,待上了城头,我正要说话,却被礼亲王示意稍后,然后将我们领进了城头守军的警戒内室中。
  “姑姑听闻未曾在凤凰阁救出王缙,发了好大脾气,”礼亲王道“你们前来,可是知道情形?双方使者可都还好?”
  “都还好,”宇文琛竟先开口道“这可是怎么了?听闻北溟肥沃富庶,农民自给自足,怎的也有农民军起义?”
  “这些一时也说不清楚,”我想到使者们还在那阴冷的河谷,便和礼亲王行了一礼道“两国多位使者,末将画好地图,还请王爷务必秘密谴人前去接应。”
  礼亲王有些不解道“秘密接应?”
  “今次前往凤凰阁,傅介并未随行,且——”我看了一眼宇文琛,顿了一下,但料定那人应当不是宇文琛,且事情紧急,便说道“末将只是自己思忖着有所怀疑,疑虑使者之中有人与此番动乱之人暗有关联。”
  “既然如此,你怎么能单独留那些人在一个奸细手里,可是会危及其它使臣性命的啊?”宇文琛道。
  “宇文将军宽心,”我劝道“奸细也好,暗通曲款也好,此时胜负未定,一个谍探,还未知自己的任务执行的可好,也未知自己还有没有下一步任务之前,不会冒冒然杀掉并未发现自己的人们。只要秘密前往接应,表现一如过往,相信能够诱使此人自行现身。”
  “那本王就派人接应安排去了。”礼亲王道“如今城中正在巷战,处处战火危险,两位随武艺不凡,但毕竟都是使者身份,出了差池本王也难当干系,还请二位将军在此处小憩一日,明天接应安顿好了诸位使者,再做安排。”
  说完了话,礼亲王便匆匆而去。我和宇文琛则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言。
  半响,宇文琛才道“我并不相信我们的人有人与北溟内乱有关,还存着破坏和议之心。”
  “呵呵,”我笑道“我也只是推测罢了。”我心中暗想,其与内乱有关,未必目的一定是破坏和议,也可能其本来目的便是让使者们亲眼目睹北溟混乱,这样也好更多安了新越人对北溟的好奇与好感之心。本就是两国政治,何来义与不义呢?
  宇文琛又默然了。许久,才叹道,“北溟朝堂的事是管不了,不过,竟看到北溟京城之中开了巷战,烽烟燃上了朱雀台阁,怕也不是小事。若是一定是新越趁机插上一脚,于国家而言,倒也并无大错。”
  他这一席话说话,倒轮到我无言了,良久,我才叹道“能说出此言,将军也非一介武夫,你们兄弟几人,个个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进益啊——”我想到宇文免三子之中,这最不好读书,却最是勇武的幼子宇文琛,现在已然是新越的广武将军,带兵十万,又能出使一方,对事亦颇有见地,不由感叹。
  谁知宇文琛惊异的说,“你从前认识我?难怪你说那羊皮是二哥拿给你,让你帮他破解的,你也认识二哥?”
  我也笑了,道“我是宇文免将军的学生啊,你我是没见过,只听老师提起过,你二哥我自然认识的,我们乃是同窗啊。”
  说完宇文琛也笑了,道“也对,付邵的族侄,原本也是新越人,我倒是忘了这回事。那你说,我们现在做些什么呢?”
  “什么也不做啊,”我安慰他道“外面的事情必定是斗争多方早有安排的了,若用得上我们,自然有人会来找我们,既然礼亲王让我们在此处先休息,我们休息便是了,也不用太过担心。定不会影响两国邦交的。”
  “哎,可惜没有一壶美酒在侧,”宇文琛说着,双手扩扩胸脯,结实俊美的身形毕现,只见他大手往脑后一摆,道“那我们就此睡着?”
  “嗯。”我也自是随意躺在一张椅上便睡了。
  却不料半夜三更,除了耳边的交战声,宇文琛却还总在那里问我“嘿,你睡着了吗?”“嘿,你睡着了吗?”
  “嗯”“嗯”……“算了,不睡了,你睡不着么?”我被他逗弄起来,想来他许是睡不着,我只好也坐起来陪他说话。
  “你醒了?”
  “嗯”
  “你娶亲了么?”
  “……还没”
  “我也没有。二哥快要成亲了。”
  “哦。恭喜。”
  “我挺喜欢二嫂的。”
  “…啊?那你二嫂喜欢谁?…”我感到我和宇文琛的谈话在无可避免的向着与这漫天激烈炮火无关的方向发展。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由得自己喜欢不喜欢呢,听说北溟就可以听自己的选,每当此处,我便想做个北溟人,不过,看北溟这鹏城这般混乱,我又觉得做个新越人也挺好。你做过北溟人,也做过新越人,你更喜欢做哪里人呢?”
  “……这个问题……不若我们还是说说你二嫂好了……”
  “你有心上人吗?”
  “嗯,我有未婚妻了。”
  “什么时候结婚?”
  “还不知道。她在战场打罗倭”
  “哦,是女将啊,听闻北溟把当年熊怀义将军的女儿封了将军,还封了侯呢。”
  “是啊。”
  “你未婚妻什么样子呢?”
  隔着月色,我开始想念秦清。眼前与她的一幕幕浮现,我缓缓道“是个很标致很坚强的女孩儿,相貌清秀,功夫很好,刚开始遇到时,每天揍我一顿”
  “…原来你喜欢这个口味,口味很重啊…”
  “后来就慢慢有感情了,说不出为什么,况且,感情的事本就无从说起,情不知从何而起,一往而深,陷进去再出来那就太痛苦了”
  “哎,可惜我喜欢的姑娘要做我的嫂子了。这命运真是很玩笑”
  “做嫂子也不错啊,反正新越家族大都四世同堂的,嫂子总归还是能时常见到的。”
  “这倒是真的。但见不见,横竖已经是嫂子了啊。”
  “你还不困么?”我打了个哈欠道“我可要睡了呢”
  “唔,好吧。”隔着月色,看到宇文琛孩子气的撇撇嘴。我从这边看去,见他十七八岁年纪,长得却与宇文勇、宇文免并不十分相似,估摸着大概是更像他自己的母亲一些,只有眼睛生的是标准的宇文家的孩子,本来出来去凤凰阁休闲,他也自穿的白色广袖单袍,袖口青丝绣成云虎边,看绣工大约是东都出名的仙绣娘子手笔,从前我也只见过外公有件青色此般样式的,蟒袍玉带,飘逸如仙,姿态高雅,映着他的娃娃脸看过去有种天然的俊雅。想到他所说的,在新越实属常情的儿女心情,我忽然也感到了在北溟的好处。至少,可以从容的追求所爱,表达所求。
  第二天一早,礼亲王便急急忙忙前来,说是其他使节已然逐一安顿好,各自并不知其余人等所在,因而应当无大问题,宇文琛也被引下去安顿了住处,而我则急急用过早饭,便随着礼亲王一同去见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