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真是巧了,此时乌云笼罩的天际中突然电闪雷鸣,整个京城上空雷声滚滚。
一场不期而遇的雷雨正在酝酿之中。
不多时,随着一道道闪电划破天际,将紫禁城上空映照的一片惨白,随之落下的瓢泼大雨,让略有些闷热的天气变的凉爽起来。
甚至有些湿冷。
倾泻而下的暴雨滋润了这片干涸的土地,也随着狂风从窗棂中席卷而入,让正在发呆的张居正惊醒了过来。
随手将窗户关上,听着外面的风雨声,张居正略有些烦躁道:“去内宅看看老四回来了么。”
在门口伺候着的丫鬟赶忙应了一声:“是,老爷。”
然后俏丫鬟便轻手轻脚的从房中退了出去。
而张居正似心神不宁,在房中徐徐踱着步子,一边倾听着密集的雨滴敲打着窗棂,一边沉吟着什么。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之后,随着房门被人轻轻推开,,穿着一身武将三品官袍的张简修快步走进了房中。
看起来这位锦衣卫指挥使才刚刚从外面回来,那一身华贵的飞鱼服,从腰部以下已经湿透了,连官靴也湿透了,正在淌着水。
淋了雨的张简修还来不及换衣服便赶到了书房,回身将房门轻轻掩上,然后轻声道。
“父亲。”
看到这个最得力的儿子回府了,张居正心中忧愁稍解,应了一声:“嗯。”
在太师椅上坐下了。
张居正拿起了羊脂白玉的镇纸搁在一旁,听着窗棂外风雨声大作,沉吟着道:“老四,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作为张府唯一一名武职官员,张简修欲言又止,今日他也是在场的,全程目睹了这场父亲亲手导演的逼宫大戏。
作为张府第四子,张简修看着面前的严父,这位把持了大明朝政近十年的权臣欲言又止,突然心中有些发寒。
他其实觉得今日父亲的作为有些过分了。
可是又不敢说。
良久。
张简修才憋出了一句话:“最无情是帝王家,那……毕竟是皇上。”
这话有些刺耳,却表明了儿子的态度,似乎对他的所作所为不赞成,此时张居正眉头微皱,本能的想发脾气却又强忍住了。
最终张居正深深的吸了口气,惊醒了过来,他其实也有些悔意,不应该和天子闹的这么僵。
可是当时那种情况……
他在文华殿好好的办公,一听说皇上敲锣打鼓的搬到西苑去了,连龙床都从乾清宫搬出去了。
这还了得?
于是他这个当老师的当时便气的炸毛了,头脑一热便带着内阁重臣们从文华殿冲出去了,然后便有了后面的一系列变故。
其实现在回头想想。
至于么?
或许是习惯成自然,这么多年了,他已经将管教天子当成了一种习惯。
不过后来……
想到险些酿成大祸,张居正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好在有惊无险,邢御史并无大碍。
回过神来的张居正脸色阴晴不定,突然想起了这几天女儿的规劝。
他那个宝贝女儿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总是在不经意间,轻声细语的委婉劝说,让他将自己说一不二的暴躁脾气收一收,不要总和天子顶着干。
当时张居正还没放在心上,甚至还训斥了几句,可今日之时过后他却嗅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
如今儿子,女儿都对他劝了又劝,让张居正不得不认真的思索起来,暗自下定了决心,是该将自己的火爆脾气收一收了。
可是呢。
这事儿就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面对胡来的天子,又打枪又搬家又在他耳朵边上每天敲锣打鼓。
他这个当老师的实在忍不住呀!
于是父子二人在书房中沉默无言。
又不知过了多久,回过神来的张居正突然想起了一个人,那个替他和皇上,替所有人解了围,又挽回了一场滔天大祸的青年。
回想着那青年略显憨厚的脸,张居正心中一脸茫然,徐徐道:“白天在西苑救人的那后生,是什么来头?”
张简修似早有准备,忙道:“儿子叫人打听过了,那人叫做沈烈,是皇上身边的人。”
随着张居正眼中闪烁着一丝疑惑,口中反复念叨着沈烈两个字,他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在哪里听过。
作为大明首辅,从小苦读四书五经的优等生,大明朝一等一的学霸,记忆力是他的强项。
对沈烈这个名字,张居正越想越觉得耳熟。
等会儿!
随着外面响起了一阵炸雷,张居正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他突然想起来了,他记得他的宝贝女儿开过一家小店。
那间小店叫什么来着?
对了。
叫便宜坊。
对于日理万机的张居正来说,他早就把这点小事给忘到了九霄云外,如今渐渐的回想起来了。
他女儿参股的那家小店的掌柜就叫沈烈。
模糊的印象渐渐清晰起来,他还记得那人精通算学,还用阿拉伯人的素质发明了一种十分厉害的记账法,叫做复式账。
太监大总管冯保很重视这种记账法,并且和他提过几次,如今那种记账法已经在宫中普及了,还查出了不少亏空。
正是凭借这种奇特的记账法,冯保将宫中各个衙门一个月的开销节省了三成还多,逮到了不少大蛀虫。
以冯保那个刚直不阿的性子,自然是在宫中杀了个人头滚滚,闹出来的动静还真不小。
并且那种奇特的记账法张居正也看过了,他觉得很好,正打算趁着变法的热乎劲还没过去,大规模的在户部推行。
只是还没来得及。
张居正沉吟着,眼睛渐渐的亮了起来,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张年轻憨厚的脸。
“如此看来……”
张居正轻声道:“这个沈烈不简单呐。”
他觉得此人年纪虽轻,却有些大智若愚的智者风范,又才华满腹又懂得藏拙,是个可造之材。
于是张居正便轻声问道:“查清了么,此人什么背景?”
张简修一脸的无奈,轻声道:“儿子无能,查不出来,只知这个沈烈祖上是锦衣千户出身,这些日子时常出入西苑,和皇上走的很近。”
张居正眉头大皱,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很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