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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081

    081章

    今夜无雪,军帐之外,一排排篝火甚是明亮。

    夜风乍一吹拂,呼啦啦的火光便抖擞不止,星星火粒冒着灰败的烟,直往这乌黑的夜空中升腾而去。

    火光映照出她苍白的脸。

    魏恪担心她的身子,唤了素桃与玉霜,扶着她进帐。

    如今郦酥衣怀有身孕,当下这一具身子是头等重要的事,千万不可出了闪失。

    一行人温声哄着,慌忙将她护送进帐。

    入了帐帘,随从们又赶忙温水点炭、为她熬制热汤。

    郦酥衣身上披着厚厚的褙子,平稳地坐于榻上,看着身前之人忙碌。

    来来回回的身影,如同她摇晃不止的心情。

    不安定,不安宁。

    穿梭的身影令她感到尤为不安。

    终于,榻上的女子抬起手,朝外摆了摆。

    “你们都出去罢,我想一个人歇息会儿。”

    她的声音很轻,却又带着一股莫名的韧劲。

    此言一出,周遭来回的身形皆是一顿,下人们朝郦酥衣看了眼,不敢违抗她的命令。

    一时间,偌大的军帐中又恢复先前死一般的沉寂。

    少女弯身,欲自床边桌上取过杯盏。

    许是那杯身太烫,又许是她心神不宁。便就在郦酥衣伸出右手,甫一碰到那杯身之际,忽然,有什么东西自指尖堪堪擦身而过。

    “哐当”,清脆一声。

    被子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她怔怔地看着地上那一片狼狈的水渍。

    此去新春并未有多久,这一场开战之前,除去这间军帐,西疆军营中甚至还充盈着满满的年味儿。便是在正月打碎这杯盏,便是在沈顷出战之时打破这杯盏……

    郦酥衣在心里安慰自己:杯子碎掉了没事,碎碎平安,岁岁平安。

    虽是如此,她心却跳得愈发慌,愈发厉害。

    她没有再唤下人,苍白着面色,将地上那片狼藉收拾干净。

    便就在她收拾碎片之时,似乎听见军帐外隐隐传来几声谈论:

    “沈将军被西蟒人追着,已经不知去哪儿了……”

    “怎会如此?魏大人不是已派精锐前去增援了么?”

    “西贼重重围剿,我军深陷重围,逃入箜崖山后,便找不到人了……”

    “逃?有沈将军在,我军又怎会败?!”

    “……”

    冷风送来那些声息。

    再度将帐中之人的面色吹得煞白一片。

    郦酥衣躲在帐中,手里头紧攥着给宋识音的回信,几乎一整夜都未阖眼。

    她在军中大营,军报传来时魏恪又刻意避着她,郦酥衣自然不知晓沈顷那边发生了何事。

    她只知晓,沈兰蘅代替沈顷下了错误的指令,致使玄临关大败,前去作战的沈家军被西贼连连围剿,追击到了距玄临关很远的地方。

    郦酥衣独坐在帐中,看着日头一点点升起,又一点点落下,心惊胆战。

    她不知数了多久的日落。

    终于,便就在这杳无音讯之时、在这所有人都放弃了希望之迹。

    沈兰蘅一身鲜血,回来了。

    ……

    那是一个黄昏。

    西疆上下沉寂万分。

    郦酥衣来到西疆有些时日,却从未见这边的大营这般沉寂过。天空灰蒙蒙的,霞光也毫无往日的生机与神色。彼时她正独坐在军帐中,因是玄临关出了事,旁人也不敢贸然上前打搅。暖盆中的热炭仍滋滋烤着,生起几分焦灼不止的烟云。

    便就在此时,一贯寂静的军帐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声。

    有人兴奋,喊叫道:

    “是将军——”

    “是将军!沈将军回来了!”

    “大将军回来了——”

    这一声声,仿若终于叫她找到了魂儿。郦酥衣匆忙掀开褥子,自榻上走下来。

    她甫一掀起那厚实的帘帐,迎面便是那鲜红如烈火的战马。红鬃马之上,一人袍染鲜血,左手拖着那沉甸甸的铁剑。

    锋利的剑刃之上,染满了骇人的鲜血。

    有些血迹已经发干,成一片黑褐色。沈兰蘅衣袍上有些血迹也已泛黑,整个人看上去奄奄一息。

    他是被烈鹰驮回来的。

    惊喜之余,周遭将士更多的是担心与骇然。

    “大将军……”

    沈顷足智多谋,剑术超人。

    是何人将他伤成了这副模样?

    是何人能将他伤成这样?!!

    郦酥衣听见周遭——有将士倒吸凉气之声。

    她方一回过神,还不等迎上前,那马背上的男人似乎感受到她,挣扎着抬起头。

    “快、快将大将军自马上抬下来,快去唤军医,未将军止血消炎——”

    周围登即陷入了一片混乱。

    郦酥衣只身站在这片嘈杂与混乱里,不远不近地看着,马背之上,对方抬起头。他面上本写满了疲惫与倦意,可当看见她的那一瞬,男人的眼底涌上万千情绪。

    那一双乌黑的眸,紧紧盯着她,死死锁着她。

    他的气息很虚弱。

    “……酥……酥衣……”

    看他的口型,似乎在说:

    我回来了。

    郦酥衣看着军医将他抬入军帐。

    他自马背上抬下来时,身上仍血流不止。那鲜血蜿蜒着,就这般自帐外落入帐中,堪堪流了一地。

    他的伤势很重。

    这等伤势,定然马虎不得,便就在军医前来之时,平躺在榻上的男人忽然伸出手,将她死死攥住。

    “酥衣、酥衣……对不起……”

    或是因他身体虚弱,或是因他刻意压低了声音。

    沈兰蘅的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见。

    他道:“对不起……我也想像他一样,镇守大凛。可我……可我做不好,对不起……我将这一切都搞砸了……”

    他想装作沈顷,他想扮演沈顷。

    可他腹中无点墨,致使战况连连出错。

    危急时刻,沈兰蘅纵马上前,欲用手中长剑杀开重围。

    沈兰蘅闭上眼,面色痛苦。

    “对不起,酥衣。我将他给你带回来了。”

    “被西蟒人追击、被困在箜崖山的时候,在浴血奋战、几欲晕厥的时候,我……我便在、便在想……”

    说到这儿,男人话语一顿,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言语愈发痛楚。

    “我便在想,若是我死在那儿了,若是我没能将他带出来、带回西疆,让你没有他了……你该怎么办啊。”

    “你和孩子该怎么办啊。”

    手上力道加重,听了这话,郦酥衣一阵恍惚。

    纵是她千想万想,也没有想到,便是这样的想法给了沈兰蘅莫大的求生意志,竟叫他带领着所剩无几的沈家军,重重杀出重围。

    他要回来。

    他要带着沈顷回来。

    回到她身前来。

    军医们着急忙慌地赶入帐。

    惦念着郦酥衣的身子,众人劝她暂且避开此地。毕竟沈顷受了很严重的伤,是要动刀子的。

    她如今怀了身孕,就怕着血气冲撞,于她、于她腹中的孩儿都不好。

    郦酥衣低下头,将他紧到发僵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彼时正是黄昏。

    寂静了好些日子的西疆忽然刮起了狂风,凛冽的风呼啸着,寸寸席卷着军帐。

    眼前这等情景,郦酥衣自然是不安心回到自己帐中的。

    她顶着寒风,不顾众人劝阻,固执地于帐外站着。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

    郦酥衣只觉得夜色一分分转深。

    便就在众人都心神不宁之时,自帐内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不好了,不好了!”

    有人惊慌失措地跑出来。

    闻言,帐外的魏恪一拧眉,语气严肃道:“怎么了?!”

    “不好了,魏大人!大将军他……他看似只受了剑伤,殊不知其心头处中了一支毒箭,那箭头涂满了毒,正堪堪擦着心口而去,就差那么一瞬……”

    军医吓得几乎要跪在地上,身形瘫软。

    魏恪怒吼:“那还不快为二爷解毒!”

    对方身形直哆嗦着,战战兢兢:“便就是这毒、这毒暂时还无药可解。若是想要为大将军解毒,需得在这毒性尚未发作之前,将擦着心头的那一块生生挖出来……魏大人,小的先前从未动过这样的刀子,小的不敢,小的万万不敢啊!”

    魏恪大怒,气得一脚踹在那人胸口处,直将那人踹翻!

    “真是一帮废物!”

    他怒骂道:“你们不动刀,怎么,还要本将前去通阳城,再去抓大夫么?!”

    那人面色灰败,自地上爬起来,一时支吾。

    先前,他确实从未动过这样精细的刀。

    更何况,如今躺在榻上的不是旁人,正是沈大将军。

    只要他稍微一个不留神,不光是他自己人头落地,还要牵连上许多人。

    这孙军医并非不想救治,只是技术在这里,他不敢救治。

    不光是他,还有这周遭的其他军医,都不敢贸然拦下这种活儿。

    他们只敢为沈顷止血,暂时缓解这毒发。

    见状,魏恪气急,却又无可奈何。

    只见他朝后喊道:

    “小六子!”

    “在!”

    “快去通阳城,将长襄夫人掳过来!”

    魏恪话音尚未落,便听见周遭一道清冷的女声:

    “等不及了。”

    定睛一看,开口的不是旁人,正是在一侧、适才一直一言不发的郦酥衣。

    见状,周围人皆微微一怔神。

    “我来。”

    郦酥衣踩着冰凉的月色,走上前。

    少女长发披肩,努力抑制住面上的担忧与慌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道:“把刀子给我,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