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k小说网-okNovel.net

字:
关灯 护眼
ok小说网 > 春满酥衣 > 第71章 071

第71章 071

    疯子。

    真是疯子。

    郦酥衣看着那血迹,气得浑身发抖。

    她知晓沈兰蘅朽木难雕,却未想到,他竟难雕到这种程度。

    郦酥衣几欲摔碗。

    她有了身孕。

    她竟有了足月的身孕。

    那如今……如今她身下的……又是什么?!

    沈兰蘅头一次感觉到呼吸发难。

    只一瞬间,漫天的夜色里好似凭空出现了一只大手,扼住他的呼吸,引得他胸口处一阵钝痛。他瞪大了眼低下头,却见怀中少女虚弱。见他这般,郦酥衣竟畅快地笑了笑。

    她头一次见到沈兰蘅这样。

    头一次见到他这般焦虑,这般紧张。

    这般心急如焚。

    男人一双眼满带着探求,一颗心堪堪提到嗓子眼里。

    心中的畅快竟叫郦酥衣忍住了身下的痛,她伸出手,拍了拍男人的微肿的脸颊。

    “沈兰蘅,原来你也会害怕啊。”

    “我原以为,你薄情寡义,没有心呢。”

    风声猎猎,北风将军帐吹鼓,那声息砰砰敲打在沈兰蘅耳畔,将他一颗心亦敲动得飞快砰砰。

    迎着月色,少女勾了勾唇。

    她用只有对方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道:

    “惊讶吗,慌张吗?没错,沈兰蘅,那是你的孩子。”

    “在知晓怀有身孕的那一刻,我便已打定主意不生下他。我无法面对他,无法告诉他——你的父亲是个十恶不赦、令人厌恶的恶人!他作恶多端,无情无义,每每与他相触,我只觉得浑身难受、只觉得上下恶心!”

    她凝望向对方逐渐发僵的面庞,轻笑。

    “沈兰蘅,你以为我叫玉霜收集的那些药草,是为你消肿止血、愈合伤口的么?你错了,那些药草,都有堕胎的效用。也多亏了你,我虽日日熬上一碗堕胎药,可始终狠不下心来去割舍掉腹中的孩儿。倒是你,今日那一番污言秽语……”

    思及那些话,她仍止不住地浑身发抖。

    “倒是你,那样一番话,那样一席污言秽语,竟也让我免了这一碗堕胎药……”

    西疆条件艰难,她身子本就孱弱,胎像不稳,那样一番话,直气得她急火攻心。

    郦酥衣闭上眼,竟一下笑出了泪。

    她眼角泛着红,一双眼紧盯着身前之人,清透的眼神中尽是倔强与愤恨。

    “要恨要怪,尽是你逼得我至此,你迫使我行房,致使我受孕,如今小产也是由你步步紧逼。沈兰蘅,我好恨你。若我今日去了,若我今日与腹中孩儿一同去了……”

    或许是因疼痛,或许是因为心灰意冷。

    或许是那血液流尽。

    少女的呼吸与声息一同变得羸弱不堪。

    不等她说完,便听见身侧满是情绪的一声:

    “郦酥衣!”

    “你不准死!”

    对方双手抱着她,他的手臂极用力,手臂之上,那青筋凸起得厉害。

    他咬着牙,眼中情绪汹涌着,一字一字:

    “我不准你死。”

    他像一头愤怒又无措的小兽,紧抱着她,目光转而投向已跪了一排的军医。

    见他转过头。

    那群人瑟缩得更厉害。

    “将军……”

    沈兰蘅“唰”地一声拔出腰际长剑。

    长剑泠泠,闪着渗人的寒光,登即架在那医者的脖颈上。

    男人颤抖着声息:“不必保子,我只要她。”

    他只要她。

    只要她平安,健康,只要她一直在自己身侧,为自己包扎伤口,为自己系上那一只又一只的蝴蝶结。

    老者跪在地上,见状膝盖都软了,只顾着“砰砰”磕头。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小的无能,只能为夫人稍加止血……”

    沉闷一声响,铁剑落地,对方吓得浑身瘫软,竟一头仰面晕了过去。

    众人只见着,他们一贯镇定自若的沈将军扔了手中宝剑,寒风萧瑟,他打横抱起身前少女。

    “将军,”左右之人微惊,“将军要去何处?”

    外头正下着大雪,风雪萧萧,不见天日。

    沈兰蘅:“滚。”

    他一脚踢开拦路之人。

    营中没有人能救她,那他便抱着她去找。去通阳城,去清风城,去吴夏去衡川去墨州……他带着她,一家一家、挨家挨户地找。

    他能救她,他一定能救她。

    军帐之外,风雪极大。

    雨雪铺天盖地朝沈兰蘅袭来,他弯腰,倾身护着身前的少女,将她的身形包裹得极紧。

    没有一寸飞雪落在她身上。

    男人紧紧抱着她,一步一步,雪地上脚印踩得极实。

    “沈兄!”

    不远之处,雪地上忽然多了一道影。

    是苏墨寅。

    他也听闻了今日之事。

    男人朝着他急急招手:

    “沈兄,带嫂子上马车——”

    有魏恪驭马,将马车驭得又快又稳。

    临行之前,沈兰蘅趁乱将地上晕厥的老者一把捞起,将他连人带药匣一同带上了车。

    车上,军医先是替郦酥衣止了血。这血虽稍稍止住了,可女子的面色仍未有所好转。

    马车飞快,如离了弦的箭矢,朝通阳城奔袭而去。

    见郦酥衣此番模样,苏墨寅亦是心急如焚。

    他又另行驭了一匹马,先一步去通阳城捉拿郎中。

    又是一道离了弦的箭。

    夜色汹涌如潮,今夜整个西疆上下,皆不甚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苏墨寅终于折返。他匆匆勒马,扬声高唤:

    “沈兄、沈兄!”

    “为嫂子找来郎中了!”

    马背上的郎中颠得快要吐出来。

    虽说事态紧急,但顾着男女之防,苏墨寅没有抬手掀开车帘。

    郎中缓了缓神,心中嘟囔:如若不是那公子出手阔绰,自己才不会深夜丢下一家老小,于此处来受罪……

    乍一掀帘,只一眼,那郎中便看见车内面色苍白的少女,与一侧神色同样极难看的男人。

    男人一袭雪氅,失神落魄,见了他如同见了救命稻草,紧抓住郎中的胳膊。

    苏墨寅在外劝了好几声,沈兰蘅终于肯下马,为其腾出空地。

    郦酥衣沉默了。

    她原本也还算伶牙俐齿,此时此刻,竟找不到适当的词来骂他。

    便就在此时,帐外忽然响起玉霜的声音。

    “夫人。”

    小丫头声音清脆,在夜幕中轻缓散开。

    “夫人,您歇息下了吗?”

    郦酥衣应道:“何事?”

    玉霜:“奴婢按着您的吩咐,找到您要的那种草药了。”

    床帐微垂着,遮挡住榻上二人的身形。玉霜并未想到世子也在此处,看到那人影时,正捧着草药的手抖了一抖。

    她脸颊烫红,匆匆将东西搁在帐帘旁边的小桌上。

    不等郦酥衣开口,她便道:

    “夫人,奴、奴婢退下了……”

    “啪”地一声,玉霜将帘子急急阖上。

    “抱够了吗?”

    待玉霜走后,郦酥衣自榻上坐起身,用衣领遮了遮脖子上的咬痕,冷声。

    “抱够了就给我滚出去!”

    ……

    似乎怕再惹恼她。

    沈兰蘅多看了她几眼,短暂的沉默过后,竟听话地离开了。

    沈顷新伤未愈,郭孝业又一命呜呼。

    没过多久,朝廷上头新调来了一名武官。

    看到那人时,不光是郦酥衣,就连沈顷也一愣。

    来者竟是那娇生惯养的苏家世子,苏墨寅。

    沈顷忽然觉得有些头疼。

    倒是那苏墨寅,见了沈顷,他颇为亲热地自马车上一跃而下,欢天喜地地唤他:

    “沈兄!沈兄——”

    他大手一伸,攀附住沈顷的肩头。

    沈顷生得高大,苏墨寅要比他低一些,一袭紫袍的男人仰面望他。

    “听闻你受了伤,伤势如何,严不严重?还有这手是怎么回事,这拿刀剑的手可不能伤着哩——”

    沈顷平淡将他的手拨下来,问:“你怎么来了?”

    “我爹说让我趁着年轻,多去外面历练一番,锻炼锻炼,顺便磨一磨性子,”苏墨寅叽叽喳喳,活像只麻雀,“我同我爹说,儿子分毫不懂行军打仗之事,先前所看的那些军书也都只是纸上谈兵。你猜我爹怎么说?他说啊,这西疆大小事宜都有沈郎定夺,只要你沈家二郎在,西疆就出不了事,你只需要跟在沈顷后面跑跑腿、学习学习。”

    苏墨寅又将手搭上去,扬眉,“我一想,这不也是嘛!有沈兄在此处罩着,弟弟我便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过来了。”

    正言道,他又看见走出军帐的郦酥衣,恭敬一拱手:“见过嫂子。”

    当着沈顷的面,郦酥衣被他这声“嫂子”叫得脸颊烫红。

    沈顷叫魏恪带着苏墨寅,先于军营里面熟悉上一圈。

    待人走之后,她才走上前,低下头,将丈夫的右手牵起来。

    纱布崭新,缠得很紧。

    郦酥衣皱眉,问:“他又拆了?”

    这些天,沈兰蘅一直犯病。

    白日里,沈顷的纱布刚包扎好,到了夜间,对方又坚持不懈地将其拆开、跑到郦酥衣帐中包扎。

    一来二去,这伤口总是好不了。

    沈兰蘅完全不在乎沈顷能不能执剑,只在乎每夜能有理由与她相见,每晚能感受到她的在乎与心疼。

    闻言,沈顷垂眼,看着自己那只右手,轻轻点了点头。

    今早醒来,褥子右边仍是血。

    还有一封沈兰蘅留下的“血书”。

    ——莫想与我,抢走酥衣。

    字迹潦草,言语幼稚。

    沈顷平静地垂眼,用手指蘸了血,回道:

    ——口口声声说爱她,却连她的名字都写不对。

    他走下榻,轻车熟路地自一侧取来药瓶与纱布,将右手包扎好。

    好几日的折腾,他的伤口有些发脓。

    郦酥衣执意要看他的手。

    沈顷也将她的右手牵紧了,声音平缓,似乎已将那人摸得透彻:“无事的。他又不是个孩子,眼下不过几日的闹腾,分得清轻重缓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