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怕她真用匕首伤到自己,对方声音里亦掺杂了几分急切。
帐内夜烛未燃,暖盆的香炭却烧得正旺,为这偌大的帘帐内送来星星微弱的火光。
夜光落在那一顶玉冠之上。
白玉无暇,被夜色映衬得愈发清莹。光影摇曳之际,只见那微斜的玉冠随着身形倾倒而下,“啪”地一声,竟就此摔落在地。
价值不菲的玉冠,“哐当”一声,于地上摔成两截。
沈兰蘅浑不顾,宽大的袖摆无意拂过地面上的齑粉,一双眼十分紧张地望了过来。
见身前少女正攥着匕首的手指松了松,他才顾起自己,缓缓道:
“郦酥衣,我好难受。”
男人声音沙哑,此时此刻,一张脸更是涨得一片通红!
郦酥衣有些被他所吓到。
她稳下心神,见对方确无威胁后,才稍稍向前倾了倾身。
少女声音平缓,却如一缕春风,穿过这漆黑的夜,轻柔地拂至他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底。
她问道:“你方才乱吃了什么东西?”
那言语声似带着几分责备,面前男人竭力抑制住燥热,有些委屈:“我没有……”
郦酥衣又问:“那可曾喝了什么?”
“酒。”
沈兰蘅神色无辜,“我刚刚在沈顷帐中,见他桌边有一坛酒,便倒着喝了两杯。”
有人在酒水中下了媚药。
在沈顷的酒水中,下了媚药。
郦酥衣倒吸了一口凉气。
军营之中,除了她,再无旁的女子。而以自己与沈顷的关系,根本不需要这一碗肮脏龌龊的媚药。
所以沈顷,或者说沈兰蘅,他必是误食。
那这媚药究竟是何人所下,那人的矛头又是在何时开始,于暗处对向自己?
郦酥衣不敢再往下想。
“郦酥衣,你听我说,”她掐了一把自己的虎口,尝试让自己冷静下来,“你中了春药,现在先莫要乱动,我先唤人取来温水,先用手巾给你降降温。”
闻言,身前之人的眼底里闪过一寸疑惑,他目光愈发无辜与无措,微哑着声音问道:“何为春药?”
沈兰蘅被他问得一噎。
她的脸红了红,缓了片刻,才有些结巴地同他解释:
“便是……令人思春之药。”
说这话时,因是羞愧难当,沈兰蘅的声音很轻。
她也不知郦酥衣有没有听见,更不知对方有没有听懂。
只见男人短暂地愣了一下,旋即,他竟痴痴笑道:
“思春……嘿嘿,我是思你,好思你……”
沈兰蘅没有理会他的喃喃自语。
她站起身,欲绕开正瘫坐在地上的男子,起身去为他打水。
甫一自榻上站起,便听闻自帘帐外传来的欢喜喧闹声。铜锣紧接着鼓点,一声一声,真是好生热闹。
郦酥衣面上更是一片绯色,看上去倒是有几分迎新岁的红火。
就在二人擦肩而过的一瞬,身侧男人忽然抬手,将她袖摆拽住。
沈兰蘅跟之顿足,微微侧首:“郦酥衣?”
他的嘴唇动了动。
她正抬着手,右手将帐帘掀开浅浅一个角儿,银白的月色就这般倾泻而入,映于他那张愈发赤红的面颊上。
男人微眯着眼,眼底光影迷蒙,有些紧张地问她:“你要去何处?”
沈兰蘅耐心地答:“我去为你打些温水。”
他如今中了药,身体燥热。
只能用水来降温。
郦酥衣将她的袖子攥得愈发紧。
“你要去多久?”
他继续问,“可否还会回来?”
“会。”
“好。”
得到了她肯定的答复后,郦酥衣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月光莹白,他面上神色更是恳切,低声同她道,“那……那你快一些回来。”
他不舍得离开她。
他如今很是难受。
郦酥衣从未体会过这般感受,自指尖开始,他那每一寸肌肤都是燃烧着的。从手指、到四肢,再到全身上下的每一处肌肤……他仿若被人架在干柴上炙烤着,那火焰烧得旺盛,甚至要发出“滋啦啦”的声响。
他浑身的力道都被烤烬,身上沉甸甸、软绵绵的,唯有那一处坚实得透彻。
他嗓子眼很干,像是要冒出烟来。
当沈兰蘅端着净水掀帘而入时,郦酥衣已躺在了她的床榻上。
素白的床帘微垂着,男人解下外氅,乌黑的发便这般迤逦了一整张床。
沈兰蘅步子微滞。
还未来得及反应,那人察觉到她,艰难地用手撑着身子坐起来。
“沈兰蘅,我好热。”
他的声音愈哑。
“我好热,我好烫……沈兰蘅,我好像生病了。”
沈兰蘅垂下眼,将手巾浸泡在净水里。
片刻之后,少女端着手盆,走至榻边。
轻缓的步子,伴着一缕淡淡的馨香。
令榻上的男人不禁抬起头,一双眼中带着期许,凝望而去。
他不要手巾。
不要温水。
更不要什么盛满了温水的手盆。
郦酥衣贴近她。
深吸一口气,便有幽香自少女身上传来。那淡淡的香气,却裹挟着寸寸缕缕的凉意,让他一时之间有几分着迷。
郦酥衣将脸贴得愈发近。
他的声音沙哑。
“我热得受不了了。”
沈兰蘅将手盆放至床榻边。
“咣当”一声轻响,伴着身前之人灼烈的目光。
榻上之人仰起脸。
他乌发昳丽,如瀑般披垂于身后。那光洁的下巴微抬着,与月色之下,凝白而漂亮。
郦酥衣道:
“可以让我亲亲么?”
他的言辞恳切:
“沈兰蘅,我好想亲你。”
沈兰蘅立在床榻边,低垂下眼睫。
看着他用跪坐于榻上,迎着这旖旎的夜色,缓缓膝行过来。
从前未嫁入沈府时,她便听人说起过,国公府的那位世子爷,是世上难得一见的美人。
他生了一副美人骨,兴许是这碗春药的缘故,竟让郦酥衣此时面上更生媚态。他面颊烧烫,愈显得唇红齿白。
他仰着面,语气近乎于祈求。
“我只亲亲你,旁的我什么都不做。好不好?”
料峭的夜风拂过少女雪白的衣袂。
她低下头,俯视着半跪在榻上的男人,声音平静:
“你中了春药,需净心凝神,辅以温水。待身子凉下来,便能好受许多。”
“好受不了。”
郦酥衣摇摇头。
“我思你,我想亲你。我静不下心来,我好想亲亲你。”
“我不光想亲你,我还想抱你,想紧紧地抱着你。沈兰蘅,我好难受。”
“我好想,好想……拥有你。”
说到后三个字时,他的声音与情绪明显低下来。
只因身前少女神色平静,她那一张冷白的面颊上俨然写着三个字:
——不可以。
如若面前的是苏墨寅,如若是苏墨寅中了情毒。
她一定毫不犹豫,为他解毒。
可面前之人是郦酥衣,是让她既害怕,又憎恶的郦酥衣。
是先前对她行迹恶劣,百般欺负过她的郦酥衣。
她做不到,做不到能完全忘却先前发生过的种种,做不到看着身前此人这一张脸、将其想象成苏墨寅。
每每与郦酥衣欢愉,于她而言,皆是一种折磨。
一种痛苦的折磨。
她受够了。
更何况,今夜她的身子亦是疲倦不堪,已没有多少精力能同郦酥衣周旋。
沈兰蘅将手盆往床榻边推了推,将手巾递给他。
“我不要。”
“咣当”一声响,水盆被人打翻。
满满一整盆温水就这般被倒在地上,水渍凌乱,将少女的衣摆溅湿。
郦酥衣固执地摇头:“我不要温水,我想要你。”
此情此景,沈兰蘅明显被他气笑了。
她弯腰,将地上手盆捡起来,声音冰冷了些:
“郦酥衣,你莫再胡闹。”
“我没有胡闹。”
夜色落于男人滚烫的面颊上,再出声时,他的嗓子眼已干涩得发紧。
那声音低哑,更是不成样子。
他的喉舌热烫。
“沈兰蘅,我想与你——”
“可我不想。”
少女斩钉截铁。
“我不想,我不愿。郦酥衣,你是想要继续逼迫我吗?”
即便是中了毒,以他的身体,以他的力气,强迫沈兰蘅为自己解毒,根本算不上是什么难事。
闻言,男人面上明显一怔,他的神色呆愣着,一双漂亮美艳的凤眸就这般痴痴地凝望着她。好半晌,郦酥衣才回过神,他声音愈干涩,语气之中,俨然多了几分挫败感。
“倘若此时面前的是苏墨寅呢?”
“倘若是苏墨寅中了毒呢?”
沈兰蘅别开脸,不愿再理他。
所幸妆台前空置着一张椅,她将手巾扔进手盆里,不愿意再管他的事。
“我知道了。”
自床榻那边,传来极轻的一声。
郦酥衣赤着足,走下榻。
“你去榻上睡罢。”
看着少女面上的疑色,他顿了顿,尽量克制着身体的躁动。
“你放心,我不动你。”
他伸出手,“我发誓。”
郦酥衣重新回到榻上。
地面冰凉,男人解开衣裳,只着了一件极薄的里衣,将整个身子贴都上去。
他闭上眼,听着军帐外将士欢喜的喧闹声,还有北风卷过帘帐的声响。
床边,火盆内暖炭烧得正旺,滋滋啦啦的,热意寸寸弥散,汹涌不绝。
郦酥衣垂下眼,看着蜷缩在地上的沈兰蘅。
她抿了抿唇,告诉自己,不能心软。
先前,她也曾退让过,也曾心软。
可一味的退让,只能换来对方变本加厉的行迹。
她将床帘拉下去,侧过身,蒙头盖上被子。
身后,那人动作虽是轻微,却是一整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