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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画舫忆前生事 凤凰曲引凤凰图(下)


    云麾将军郑铎本是当今皇帝李雍和的伴读侍从,后来其父归德大将军死后,便子承父业,从正正经经的文官——太子家令,一跃跑去当了个武将,初时为从五品下的游击将军,几年后随着太子继位,加之几场还算漂亮的战役,这才一步步当上了从三品上的云麾将军,比之郑老将军在世时的归德大将军刚好算是同阶,倒也不算有辱他父亲的名声。不过儿时学文后来改武,待到年龄大些,天下太平后,便又会忆起当年读书时的总总,每每总要哀叹没能学文的遗憾。父的遗憾,儿子来弥补,于是堂堂一名从三品上的武将,天天逼着底下的子女学文,可惜,基因这东西实在是奇妙,郑铎膝下五子,却有四子在他的百般规劝,万般阻挠下,愣就还是都成了武将,军功虽还赶不上父亲,但在军营中也算是了不起的人物,只余给郑铎最小的小儿子来圆他的文官梦。
  郑洋便是被云麾将军觊觎了厚望的么子,典型的肩不能提,手不能抗,却是文采风liu,诗书礼乐无一不通。因为是么子,也因为肩负着郑铎将军的学文希望,所以,从小所受到的宠爱、溺爱可想而知。虽说本性依旧良善,也不算城中一霸,但难免还是沾染上了些纨绔子弟的坏习气。就比如说狎妓。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郑洋还够不上“狎”妓,毕竟他的所作所为还算规矩,没有借酒装疯,没有乘人之危。他所做的不过是谈诗论画,谈情说爱,撩拨撩拨妓子的芳心,玩一场无伤大雅的****游戏。而胭脂湖上的画舫花魁书蝶,便是他最近的目标。
  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年前精心策划的相遇,而后发乎情止乎礼的交往,即使一掷千金,也不过是博美人一笑。而半年后,美人笑了,清高的胭脂湖画舫花魁娘子终于还是拜倒在他柔情的攻势下。他看得清清楚楚,书蝶动情了。
  半年的筹划,一朝得逞,于是一切又变得索然无味起来,曾经的清高美人,如今不过是温驯的绵羊,他指向东面,她绝不敢往西,于是他若即若离,开始重新游离于花丛,寻找新的目标。他以为,书蝶不可能离开他,她只能是温烫一壶美酒,默默地等他来垂青,即使帝王也不能令她侧目一视。他知道,她是清高的女子,不是金银权势所能打动,打动她的,只能是情,而她的心,只对他动情。
  留连花丛,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他吃准了书蝶不会离开他。但是半个月前有人告诉他,书蝶被人赎身了,不,确切的说,书蝶的画舫被人买下了,书蝶跟人走了。
  书蝶跟人走了?这怎么可能,他初闻此事,大笑三声,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但是半月过去后,却由不得他不信,书蝶真的是跟人走了。因为烟波浩渺的胭脂湖上始终有书蝶的画舫,而那位买下画舫的人,也从不曾离开过画舫,从白日到夜晚,可谓日日笙歌。他远远地见过那人,十七八岁的年纪,纤长的身形,一身黑衣,一脸肃杀,而他的身边似乎还有一个穿着奇怪曲裾深裙的小孩,只是离得太远看不清样貌。
  今日他和几位书院的同窗再次游湖,时过午,恰好看见了书蝶的画舫,便是命人靠了过去,他想看看,到底是书蝶斩断了情丝,亦或是欲擒故纵的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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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蝶姑娘可在船上?”清扬的男声响起,令书蝶抚琴的手不禁微微一顿。
  “小姐,是郑公子的船……”小丫鬟匆匆撩帘而起,急急地禀报,却又在看到十里后消了声。
  “什么是卤水豆腐?”青灯仿佛是没有听见外面的人的声音一般,边是吃着嘴里的素斋,边是问着。
  十里又尝了一筷鲜嫩的笋尖,微微眯着眼,仿佛享受异常。早春的笋尖,最是鲜美的时节,也不知道这笋尖是文竹化来的,还是他自己从山上淘来的。
  “和这腐竹是一样的东西做得,不过做法不同。”十里咽下口中的食物,这才回答青灯。她是帝王,满手血腥杀戮,一路披荆斩棘,不过她的礼仪素来良好,断不会像和尚这样边吃东西,边说话。
  书蝶看着径自吃得愉快的两人,知道他们没有插手自己事情的意思,便是轻轻一叹。她是不欲与那郑洋相见的,如果可以,她希望老死不相往来。
  “你去回了郑公子,就说书蝶不过是个烟花女子,如今色衰,已无缘公子垂爱。”话音未落,船外却是传来一曲悠扬的古琴曲,恰是那名闻遐迩,却又难得一闻的《凤求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一曲方毕,复又唱: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听着男子和琴清唱,十里的手不可察觉地微微一颤,低首放下了手中的竹筷,而一旁的青灯,却是极不可察觉地皱了皱眉,也是放下了手中的竹筷。
  书蝶见此,微微一叹。似乎是逃不过一见了。
  叹气放下手中的琵琶,才要推门而出,却又被十里叫住。
  “那曲可是凤求凰?”十里低首问着,半敛的眉目,叫人看不清情绪。
  “是!”书蝶淡然地回着,这曲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弹于她的,并唱于她的,而后的曲与歌,则是她谱给他的。她以为自己再也听不得这样的音乐,而如今听了,除却初时的悸动,似乎随着十里的问话又消弭了所有的不安,“是凤求凰!”
  “原来真有凤凰的。”十里淡淡一笑,她是自自家老尼姑的书房里看过凤求凰的曲谱的,当时并没有歌谱,因此也未曾将这里的凤与凰,与杨家家族图腾的凤凰联系在一起,只当凤求凰不过是某种信物,眼下听了这歌谱,方知道这个男儿国也是有凤凰的,只不过这里将雌雄分别称为了凤和凰。而凤求凰讲得是故事而不是信物。
  “是,这曲《凤求凰》是前朝的司马先生向卓夫人表达爱意的曲谱,只是曲难,甚少琴能弹,久了,就不容易听到了。”书蝶并不明白十里所想,只是稍稍解释了一番。
  十里淡然不语,让朝歌伺候她净手后,喝了一杯茶水,又看了一眼眼含着哀愁的书蝶,方才起身,立于窗边,轻笑着言道:“你愿意跟着他离去否?若如此,我便放你离去。”
  “一别之后,二地想思,只说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不可传,九连环从中拆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相思,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
  万语千言说不完,百无聊赖十依栏,重九登高望孤雁,八月中秋月圆人不圆,七月半烧香秉烛问苍天,六月伏天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红如火,偏偏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急勿勿!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几断,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为男。”书蝶喃喃地念着那几乎被世人遗忘的《白头吟》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背对着她的十里,也不回话,只转身,便出了门。
  “阿弥陀佛!”青灯看着书蝶离去的身影,眼中似乎也多了些什么让人看不清的东西,而后朝着十里,似是喃喃地说了一句,“我们去东海吧,传说那里有座蓬莱岛,岛上有神柱,刻有凤凰图腾,传说可通天,亦有宝藏。”
  “是吗?”十里看着船仓外隐隐戳戳的人影,淡然一笑,东海既然有凤凰图腾,即使不为跨越先天之境得道成仙,也不为那所谓的宝藏,也是要看看究竟的。想看看那个图腾,可与家族的图腾相似?!
  故土虽魂牵梦萦千回,但当初是自己引颈自断的,自然不会再期望着回去,杨家儿女,再悔恨,也是不会走回头路的,但是思念,总是被允许的……
  十里轻笑,看着书蝶抱起丫鬟手中的琵琶,转弦调拨,一曲别样的琵琶曲,悠然转唱……
  红妆,琵琶声中,何人情衷暗送……
  烟雨蒙蒙,心事重重,转眼间病了秋霜,近了冬……
  英雄,天涯行踪,何忍淹留他乡……
  留情何用,燕子楼空,一夜西风秋意浓,已是冬……
  过客匆匆,过客匆匆,过客太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