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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人间寒暑任轮回(四)

    “寒渊尊,给我作炉鼎好不好?”

    昏昧的灯火里,话声飘入耳中,终于勾得那人低阖着的结上霜色似的长睫一颤。

    带着点难以置信,慕寒渊撩起漆眸望她。

    “你当年救我,便是为了这个?”

    “……你若喜欢这样想,就当我是好了。”云摇轻声笑着,贴覆愈近。

    灯火恍惚里,那人清挺如玉山的身影微僵了下。

    “我方才说过,你想如何利用我、万般皆可,”慕寒渊握住了她伸入他衣袍间作恶的手,“唯独男女之事不行。”

    “为什么?难不成,是要替你的小师妹守节?”云摇轻声笑起来,在他耳边呵气如兰,“可是怎么办呀,好像在我刚出关那几日,你要守的节,就已经被我掠走了?”

    “——”

    昏昧间,那人漆眸里情绪难辨。

    但云摇紧贴着所以能察觉得到,在他那片尘不染的华冠广袍下,慕寒渊胸膛起伏得有多剧烈。

    云摇不合时宜,却又发自真心地,乌红的眼眸里都沁出点笑意。

    能把三百年来传闻里七情不显六欲无相的圣人寒渊尊气成这副模样,她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的无耻了。

    而且她从前没发现自己如此恶趣味——怎么他愈是气极,她愈是心愉呢?

    “算起来,你心爱的小师妹,这会儿应该刚到掌门师侄的奉天峰上,”云摇抵着他颈侧被她咬破的伤,似吻非吻,似笑非笑,“你说,我若此刻召她回来,故意叫她看见,这仙域中最端方不染的寒渊尊被我如此欺凌的模样,那你要如何是好?”

    云摇原本以为,这话该是最叫慕寒渊恼怒。

    然后她就发现她失策了。

    “此行离门,我在藏龙山遇见了红尘佛子。”在云摇在恶女之路上再进一步前,慕寒渊终于平复了情绪,连气息竟然也沉下来,“师尊不好奇,他与我说过什么吗?”

    “……”

    提起红尘佛子,云摇的眉眼一瞬就冷淡下来。

    不知她想起了什么尘封多年的往事,连眼底乌红间,也有煞气掠过。

    “提那秃驴作何。”

    “了无大师已与我讲过当年之事,临别之际,他提醒过我,”慕寒渊有些心绪复杂地抬眼,望着眼下虚靠在他胸膛前,难得近乖巧地听他说话的女子,“师尊与我有宿世孽缘,若不断舍,必酿滔天之祸,沦万劫不复之狱。”

    室内静默半晌。

    云摇一声嘲弄低哂,仰眸望他:“那秃驴的鬼话,你也信么?”

    慕寒渊眉目凌寒:“若我不愿师尊冒险呢。”

    “我?为了我?”云摇像是听了笑话,恶意地微微仰脸,红唇几乎擦过他下颌。

    慕寒渊僵了下,向旁侧首,微微避过。

    便听云摇含笑问:“瞧,你躲我都来不及,为了我,你自己信吗?”

    “……”

    一点哀莫的嘲弄拨得慕寒渊薄唇轻勾。

    他半面侧颜掩在灯火阑珊里,更勾描出凌冽清寒不染红尘的冷隽。

    “师尊自然是不信的。”

    慕寒渊瞥过漆黑的眸来:“从种下师徒之契那日起,师尊又何曾信过我呢?”

    “……”

    兴许是那人眼神太叫云摇难过,一道灵力从指间弹出,转瞬之间,湮灭了满室明昧的灯火。

    彻底陷入昏黑的洞府中,衣袍窸窣。

    眉心邪焰之力释出,过他颈侧之伤,慕寒渊体内的血色丝络受她牵制,一举一动都在她掌握之中。

    这一次,还是他给了她机会。

    “既不后手防备,又不懂得下先手为强,”云摇一边吻他,一边听他隐忍克制在胸膛间的低闷声息,“慕寒渊,这三百年里,你的修为都修到哪里去了?”

    “……”

    慕寒渊阖眼,长睫低颤,被焦躁涌动的血色丝络搅得体内灵力暴起。强抑下的气息翻覆在他灵府灵海间,叫他气脉都要涨碎似的疼。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克制至极,没有叫一丝灵力外泄,伤及身前为非作歹的女子。

    见慕寒渊一言不发,像是厌恶至极地将脸撇开,长眸紧阖,连覆下的睫睑都颤栗不已。

    云摇轻笑了下。

    她攀上去,轻轻吻过他凤羽般柔软的长睫,指尖也终于勾开了他腰间的束带。

    长琴玉佩从他腰间玉带上滑落,丁当一声,隔着他覆落的外袍,跌到榻上去。

    云摇沿着他睫羽向下,吻过他鼻翼,薄唇,下颌。

    最后停在他低沉滚动的喉结上。

    “慕寒渊,你便恨我吧。”

    她轻声说。

    恨她最好。

    好过守着后山孤凄坟冢,一个人抱着负疚与思念活着,叫你摧心折肝,求死不得。

    ……

    ……

    气息交缠,色授魂与。

    在慕寒渊分辨不得是仙天之界还是无极地狱的间隙,在她炙灼的泪滑落到他唇间时,他听见无尽远的神魂传音里,她吻着他喃喃。

    “别怕……就陪我到最后吧。”

    “万劫不复的,一定只我一个。”

    -

    山中无时日。

    天悬峰上,花开又落,不知几度风月荒唐。

    最叫云摇奇怪的是,那日之后,慕寒渊依旧将两人之事瞒得极好。她本以为,他即便自认凌辱不愿声张,但至少会在明面上与她划清界限,或者干脆去陈青木那儿点破丑事,以掌门之力拦她作恶……

    将错就错后,云摇原本设想了千百般醒来刀剑加身群怒相向的场面。

    但都没有。

    准备太多用不上,她还有点失望。

    不过更多是遗憾。

    ——这般作炉鼎受辱都任她欺凌绝不声张,不污不坠乾门与她的半点声名,多好的仙苗,可惜还是让她糟蹋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须得恨她,只有这样,她才能替他将后路铺得妥善。将来他脚下千层浮屠,有她堕尽声名垒作黄土之功,也能算偿还了吧。

    至于她自己……

    恶女云摇托着腮,摸着眉心,对着窗外轻叹。

    “只剩三个月了啊。”

    三个月后,这世上任一切繁华云烟,人声鼎沸,都再与她无关了。

    好在,当年五师兄之死罪魁已定,虽证据不足……但她将死之人,行事恣肆,入魔都无谓,更也无需证据了。

    而慕寒渊体内的血色丝络,如今也已拔除到只余一丝。

    好像没什么未尽之事。

    那便趁仙门大比之前,在洞府后山的七座坟茔旁,再起一座衣冠冢吧。

    否则来日她死在慕寒渊剑下,连个替她收尸立碑的都没有,岂不是凄惨至极?

    云摇正想着。

    忽有清风穿堂而起,捎来了一截雪中寒松似的冷香。

    云摇怔了下,抬眸望去。

    敢这样出入她天悬峰的,只可能是慕寒渊一个。

    果然,屏风后走出一道清隽身影。那人依旧是几百年来不变的一身雪袍华服的谪仙模样,银丝莲花冠也是清霜如故,片尘不染。

    哪里看得出被迫与她历过数度荒唐?

    这心性定力,连云摇都佩服。

    只是……

    慕寒渊身影近前,像做过千百遍,燃香奉茶,最后停在云摇椅畔,他淡然问:“弟子峰内有座芙蓉池,里面的芙蕖花今日开了,师尊想去看看么?”

    “……”

    云摇眼神愈发奇异,细眉微挑。

    她总觉着,寒渊尊有些……变化,但那变化的根本是什么,她又说不上来。

    譬如此刻,她夜夜拉着他贪欢,他白日里替她人前遮掩尽也就罢了,连两人独处时,他也不像初时冷漠以对,反倒像是毫无芥蒂任她吩咐。

    而相应的,在风月事上,他虽从不主动逾矩,但也愈发顺她心意,且有时更像是动情入戏似的,凶狠得让她都招架不住,几度主动告饶。

    尤其是前夜。云摇自己逃下榻去,偏悄然间还被他发现,彼时腰间玉骨如箍,那般入骨力度,她几乎以为他要将她重新拖入幔帐之中逞尽凶邪。

    好在,最后那人指骨还是在她腰间一根根松开,只将她虚揽入怀里。

    “师尊累了?”

    他被情欲染透的嗓音哑到蛊人沉沦,“那便睡吧。”

    “……”

    然后云摇这个不争气的竟然就真在他怀里睡过去了。

    她都得庆幸,醒来时脑袋还在脖子上才对。

    “师尊?”耳边清声唤回她神思。

    “嗯——?”

    云摇叩眉心的手一停,仰头,“哦,芙蓉池么。也好,我今日正有些无所事事,想出去走走。说起来,我还未曾去过你的属峰,便由你带路好了。”

    云摇言间,随慕寒渊起身。

    向外走时她抬眸,瞥过了慕寒渊束发的银丝莲花冠,冠身依旧冷淡清寒,一副不沾红尘的出脱模样。

    好像在她面前时,它就从未起过什么变化。

    云摇想着,随慕寒渊离开了天悬峰。

    不知选地时有意或无意,慕寒渊的属峰距离她的天悬峰相距极近。前几日云摇便听闻过,这是众仙盟送给慕寒渊这位未来乾元道子的云上仙山。

    入了峰内,两人直抵芙蓉池池畔。

    池内芙蕖确实开得极好,满池子的白,粉,或偶间深浅不一的紫,将一池春水都潋滟得动人。

    可惜云摇意兴阑珊,尤其在神识扫遍整座云上仙山后,她不由勾了个嘲弄的笑:“如此通天手笔,不知想讨好你的究竟是所谓的众仙盟,还是那座独居仙门之首三百年的浮玉宫?”

    “……”

    慕寒渊闻言时,正俯身,他一手鞠起另一边的广袖,未施术法,而是亲手折下了一枝粉白的芙蕖花,倾去满盈的水珠,才将它递到了云摇面前。

    嫣然之色来得忽然,云摇甫一转身,几乎被它晃了下。

    她眨了眨眼,到口边的话都忘了。

    却是慕寒渊主动衔起:“乾门式微时,浮玉宫拉拢各门,成立众仙盟,三百年过去已是根深蒂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