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铭与谢玉安当街打斗之事, 闹得沸沸扬扬,成了洛阳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并非二人第一回 动手,从前也因为容娡的事, 一言不合打过几回。这回他们打起来时,容娡恰好在场, 贺兰铭又故意说些暧昧的话推波助澜, 很快, 容娡便被闲言碎语推到了风口浪尖。
贺兰铭恶名远扬, 行事离经叛道惯了, 与人打起来不足为奇。
谢玉安则不然。
三房主君谢奖听闻此事后, 险些被谢玉安气死, 将人带到戒律堂,依家规重罚。
细鞭一道道落下,渐渐染血,谢奖心疼自己的长子,目露不忍:“玉安,你可知错?”
谢玉安跪在族老前,被打皮开肉绽, 却坚持自己没错。
“伯父与父亲常常教导我, ‘君子养心, 莫善于诚,唯仁之为守, 唯义之为行’。孩儿谨遵教诲, 守仁守义, 加护倾心的女子, 何错有之?”
谢奖气得说不出话,使劲抽了他两鞭, 恨铁不成钢道:“你倾心她?那同你定下亲事的王氏女该如何自处?”
谢玉安咬牙忍下,目光坚定:“亲事是你们强行为我定下,并非我本心所愿。”
谢奖一脚将他踹倒,怒声道:“孽子——!”
闻讯赶来的三夫人刚好瞧见这一幕,一把推开侍从,跌跌撞撞扑过去,护住浑身是血的谢玉安,哭道:“痛煞我儿!痛煞我儿!夫君怎能下此狠手!”
谢奖丢开鞭子,吹须瞪眼:“你养的好儿子!你问问他都做了些什么!谢氏名誉尽数毁于他手也!”
三夫人只是哭闹:“珉儿心地良善,何其无辜!若不是那狐媚子阴魂不散,我儿怎会做出如此糊涂事!”
谢玉安不满道:“阿娘!”
“还敢顶撞你阿娘!”谢奖怒不可遏,又要上前打他,“夫人!不可纵容这孽子!”
三夫人紧紧护住谢玉安:“夫君连我一起打好了!”
谢奖头疼不已,长吁短叹:“让开!”
僵持不下时,谢云妙带着胞弟赶来,瞧清堂中情况,唬的不轻,几个年幼稚子更是嚎啕大哭:“爹爹!娘亲!”
三夫人搂住稚子,痛哭不已:“我苦命的孩儿们啊——”
戒律堂顿时乱作一团。
直到族老出声,才制止了这一场闹剧。
待哭哭啼啼的三夫人被请走后,谢奖看向谢玉安,脸色阴沉。
“此女先是与云玠纠缠不清,如今又魅惑你,可见着实是个祸水。”
“婚事绝无转圜之地,立秋你便与王氏女成亲。若你要与那祸水藕断丝连,谢氏绝不会容她!”
谢玉安意识到什么,面露惊疑:“父亲……”
“上一个引诱谢氏儿郎的女子,被你祖父下令制成人彘,不得善终。珉儿,你也不想让那容娘子落到那般地步罢?”
谢玉安惊恐的睁大眼,颓然坐倒在地。
谢奖观他反应,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
贺兰铭行事的确卑鄙,当街威逼恐吓容娡后,虽没有明确采取什么行动,但总是隔三差五登门拜访,凑到容娡面前晃,无形施压。
白芷提剑赶走过他几回,容励更是险些同他动手。但安生不了多久,贺兰铭还是会嬉皮笑脸的凑上来。
哪怕贺兰铭是不受宠的皇子,谢氏也不会为了容娡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表姑娘而对他出手。大多数人自诩清高,独善其身,作壁上观,却在暗地里编排容娡,将她当作解闷的谈资笑料。
谢兰岫自然见不得女儿难堪,去求四夫人,四夫人见她们母女可怜,命侍从支开贺兰铭。可贺兰铭逼得太紧,次数一多,她也没了法子。
容娡寄人篱下,别无他法,只得强忍着刁难,同他周旋。
倒是谢云妙,因为看不惯贺兰铭,常常来晴菡院坐镇,帮容娡解过几次围。
这一日,贺兰铭来时,谢云妙早就等在院门口。
贺兰铭与她不对付,拌上两句嘴,面子挂不住,便悻悻离去。
谢云妙转而走进居室,看向哭的梨花带雨的容娡,神色复杂,拍了拍她的手,柔声安慰:“没事了。”
容娡以帕拭泪,抽噎着点头:“……多谢姐姐。”
谢云妙遣散侍从,左右环顾后,自袖中掏出一封信笺,递给容娡:“我兄长托我给你的。”
容娡哭声一停,视线滑过那封信,眼眸微闪:“这是……何意?”
“他放不下你。”谢云妙叹息一声,“他现在被罚在戒律堂面壁思过,无法前来,只能写信寄相思。”
一听这话,容娡心里忽然涌出一股强烈的不安。
她绝不是拎不清的人。
谢玉安既然与人定下亲事,她又怎会不知好歹作出下贱事来,与有妇之夫纠缠不清。更何况,如今谢氏明摆着容不下她,她真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同他私相授受!
谢云妙催促道:“怎么不接信?”
见状,容娡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对。
谢玉安也不是不知轻重之人,此时送信来,显然是在害她。除非——
她心里一跳,脑中掠过许多猜想,忽然起身,对谢云妙行了个大礼。
谢云妙没动:“娡儿这是何意。”
容娡垂着眼帘:“这封信我不能收。”
“哦?为何?”
“玉安兄为我担下太多非议,我实在不能再连累他。”
“再者兄长已定下婚事,若收下信,于礼不合,于身份也极为不妥。”容娡止了哭声,缓慢而坚定道,“请姐姐转达我的意思,前尘已逝,我与他有缘无分,此后各自婚姻嫁娶,当不相往来。”
言罢,她俯身一礼。
谢云妙凝视她许久,半晌,长叹一声。
“你能这样想,自然是极好的。”
她扶起容娡,没什么情绪道:“实不相瞒,此信并非我兄长所书。”
容娡心里一咯噔,泪眼朦胧道:“姐姐这是何意?”
谢云妙只淡声道:“兄长并无要与你旧情复燃的意思,此番我来,只是受长辈之命来试探你。若你收下这封信,谢府……恐怕容不下你了。”
容娡佯作惊惧地睁大眼,不由得退后两步。
谢云妙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我知你心性纯善,做不出腌臜事,才来护着你。但若贺兰铭一直胡搅蛮缠,即便错不在你,伯父与族老也未必会容你留在府中。”
容娡楚楚可怜的看着她,眸中恰到好处的流露出惊惧与慌张,泪珠大滴大滴砸落。
谢云妙神情愈发复杂,话语软了些:“依我所见,你不如先去寺中避避风头,等长兄自幽州回来,再做打算。”
容娡简直要恨死贺兰铭了,只顺着她的话六神无主地点头,动作忽然一顿:“长公子?”
谢云妙欲言又止:“长兄清心寡欲,不会喜爱风筝这种物件,他院里的风筝,是为你而制的罢。”
容娡装傻,目露迷茫:“什么风筝?”
谢云妙没再多言,将信笺收回袖中,起身离去了。
—
暑热炎炎,本应是躲在室内,偎着冰鉴乘凉的时候,容娡为了躲开贺兰铭,却不得不顶着暑热乘车外出,去寺中躲个清静。
去明宣寺的路上,有一个占地辽阔的荷塘,塘中荷花开的正好,芳姿清纯,灼而不妖。
容娡心里乱的很,哪怕美景如斯,她也无暇去看。
她实在想是不明白,贺兰铭步步紧逼,到底是为何。
若是她先蓄意引诱他,引火烧身,惹得他死缠烂打,那她也认了这自己作下的孽。
可天地良心,她根本没见过贺兰铭几面,更别提引诱他了!
分明是这个癫人从第一次见她后,便开始穷追不舍。
思来想去,容娡只想到一种可能。
贺兰铭应是看上了天命圣女的身份,想利用这身份做些什么。
可这身份分明是强加在她身上的。
她心烦意乱,没想到费尽心思从谢玹身边逃离,好不容易回到洛阳,反而害的自己陷入虎狼环伺的地步。
早知如此,她宁可被谢玹关在身边!
虽然这人动辄要锁着她,但毕竟也是真心待她。
谢玹……
一想到他,她的心情便很是复杂。
离开谢玹已有段时日,不知为何,容娡开始频频想念他。
最难捱时,一想到眼下的举步维艰的境地,再想到谢玹这个名字,她便忍不住偷偷的落泪。
见识过别人的丑恶嘴脸,方念及谢玹的好来。
若是谢玹在她身边,定会护住她,哪会有一个人敢为难她!
没由来的,容娡想他想的厉害,几乎到了无法抑制的地步。
偶尔又清醒的觉得,自己不该念着他。
情爱这种东西,向来是她借以利用旁人的趁手利器,她只爱自己,怎会为情所困。
便只当是谢玹给她喂的蛊在作祟。
容娡摒除杂念,冰冷的想。
洛阳权贵如云,她就不信了,这样多的人,竟找不出来一个能护住她的正常郎君来!
正出着神,车厢忽然一晃,旋即白芷跳下马车,“铮”的一声抽剑出鞘,斥道:“什么人!”
容娡收回思绪,挑起竹帘,向外看去,望见一个浑身血污、蓬头垢面的男子,挡在马车前。
她的视线在那男子身上打量一番,隐约辨认出,被血浸透的是一身华贵的锦衣华服,明白这男子当非富即贵。
男子气若游丝,满是血污的手,举起一枚成色上好的玉佩:“救我……救救我……日后必有重谢……”
白芷不为所动,要赶他离开。
那玉佩……
容娡看向男人手里,那枚似曾相识的玉佩,心念微动。
略一沉吟,她眼眸一转,出声制止白芷。
“白芷,等一等!”容娡柔声道,“这位郎君显然伤重,怎可见死不救?我们得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