淙淙的溪水声中, 那二人的谈笑声似银铃一般清泠,穿透草丛,钻入谢玹耳中。
谢玹望着这一幕, 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
他面容雪净,目光冷澈, 看着容娡娇美的一张巧笑倩兮的脸, 心里缓缓浮出一种古怪的情绪。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 他莫名想到, 容娡既能对他有所谋求, 假以时日, 倘若他对她没有值得利用之处, 她亦可去图谋别人。
就像现在,她不曾从他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便将笑容对向旁人一样。
跟着他身后的静昙见他突然停足,跟着停下,见他面色微冷,有些奇怪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诶,是容娘子。”
容娡听见动静, 若有所感地朝这边看过来。瞧见他们, 她笑盈盈地朝他们挥挥手, 广袖顺着手臂滑落,露出一截光滑白皙的肌肤。
杜简不经意瞥见, 涨红了脸, 慌里慌张地要别开视线, 一转头, 被树上枝条抽打到,捂着头“哎呦”一声。
容娡本来都要朝谢玹他们走过去了, 听见他的痛呼,顾及他的身份,不好意思置之不理,便停下脚步,装模作样地关怀一番。
她微微踮起足尖,想要查看他头上的伤势。
杜简嗅到她发间的幽香,越发面红耳赤,眼神发飘,磕磕绊绊道:“没、没事……”
他们这一来一回的举动,落入谢玹的眼中,便是容娡更情愿同那个稚子待在一处,并不想过来寻他。
谢玹薄唇微抿,脸色越发冷沉,本欲转身离开,身体却不受他控制一般钉在原地。
他听见自己问:“那是谁?”
静昙翘首观察一阵,“似乎是杜都尉家的公子,不知是如何同容娘子认识的。”
谢玹看着他们,若有所思地颔首。
杜简只是被树枝打到额头,并无大碍。容娡关切的说了几句话,便从他身上收回视线,看向不远处的谢玹。
微风吹动树叶,簌簌轻响,亦将谢玹雪白的褒衣博带吹起涟漪。
分明是极为寡淡的颜色,穿在他身上,非但不显寡淡,反而显出几分圣洁的神性。日光洒落他满身,更是犹如谪仙临世。
容娡还记得他夜里未教她得逞之事呢。
但她月事未走净,其实原本也做不了什么。她只是有恃无恐地想撩一撩他——最好能同他有些进展。
可看着这样的谢玹,她目光微动,心里亦泛起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
谢玹为人本就是渊清玉絜,各方面都极为符合她的心意。如若他教她很快得了手,反而不像他的作风。这样的话,于她而言,他同别的男子并无什么不同,皆是觊觎她美貌、能被她轻而易举拿捏的凡夫俗子——他若是那样做了,极有可能会让她感到失望。
然,谢玹越是端方守礼,她便越发觉得自己的选择很对,想要得到他的念头也因此越发强烈。
想着想着,容娡的心房不禁微微发热,朝着谢玹小跑过去。她的裙摆随着步履微微扬起,掠过不再茂盛的草丛,像一只翩翩飞舞的粉色蝴蝶。
她跑到谢玹面前,仰起娇美的小脸,软声唤:“谢玹哥哥。”
因为奔跑,她的气息微微有些不匀,白皙的面颊亦染上娇嫩的薄粉,亮晶晶的眼眸望着他,眼中的倒影唯有他一人。
杜简跟在她身后走过来。他认得谢玹,知道他身份尊贵,愣了一下,连忙规规矩矩的行礼。
谢玹的清沉的目光始终望着容娡。并未因旁人的到来,而从她的脸上移开。
他淡淡颔首,算是应下杜简的问好。
容娡察觉到他冷淡的态度,看着这样对待旁人的谢玹,恍惚间,好似回到了她与他初见的时候。
那时的他,眼中一片漠然,世间万物似乎无一能入得了他的眼。
他恍若降世的神明,俯瞰人世,无情无欲,不染纤尘。
然而此刻这尊高台上的神明,却因她而停驻脚步。
容娡回过神,与他对视,意识到如今与那时并不同了。
就算她并未撩拨动谢玹的心弦,患难与共的经历,也足以令她入了谢玹的那双淡漠的眼。
更何况,她不信谢玹不会有半分动容。
否则,以谢玹处尊居显的身份,就算她寻了借口趁机亲吻他,他若是不喜她亲近,感觉到冒犯,有的是方法让她消失在他眼前。
但他非但没有,还将她带在身边。
想清楚这一点,她有些高兴,也有些得意,脸上不禁露出盈盈的笑意:“我们是要回去了吗?”
谢玹看着她的笑容,默不作声的与她方才的笑对比一番,淡声道:“嗯。”
容娡便转头同杜简说了几句道别的话,跟上谢玹。
待他们坐上马车,谢玹忽地伸手触了下容娡的发髻。
他微凉的衣袖擦过容娡的脸颊,她若有所感的抬头,“怎么啦?”
谢玹神情淡然地收回手:“沾了些尘土。”
容娡眨眨眼,想到许是方才摘果子时沾到的,并未细究。
他的话倒是提醒她想起一桩事。
容娡低头从袖中翻出两颗圆滚滚、红彤彤的柿子,献宝似的呈到他面前,语气欢快:“哥哥你瞧,方才在都尉府寻到的。我摘了最好看的一对。”
谢玹看向她的手,不知想到什么,目光微动:“你方才是在摘柿子?”
容娡双手举着柿子碰了碰,声音轻软:“对呀,分你一个。”
她将大一些的那颗放在他面前的案几上。
微风卷着帷帐,将帷帐吹出一些涟漪,帷帐上缀着的玉铃丁啷脆响。
谢玹的目光垂落到那颗柿子上,心中翻涌的古怪情绪,在顷刻间忽地消散了。
迎着容娡带有希冀的澄澈目光,他眼睫轻眨,如玉的长指搭在柿子上,轻轻摩挲,忽地淡声发问:“我若是两颗都想要呢。”
“哥哥喜爱吃柿子嘛?”容娡毫不犹豫的将手里的另一颗柿子放到他面前,嫣然一笑,红润的唇一张一合,吐出甜蜜的话语,“我自然会全部都给你啦。我有的都给你呀。”
不知不觉间,她对谢玹的称谓改了口。他没有纠正她。
谢玹听着她的话,面容雪净淡然,心底却不受控制地泛出一丝愉悦。
他下意识地看向容娡娇润的唇瓣,那时被她吻住的柔腻触感似乎又在他的唇间浮现出来。
谢玹的耳尖微微有些发热。
他无法控制思绪,知道自己再一次放纵。
可……
罢了。
容娡的确同他见过的那些对他有所图谋的人或物很是不同。
只要她做的不算太过逾矩,他可以纵容她的亲近。
—
离开都尉府后,谢玹并未回云榕寺,而是在丹阳城里购置了一处宅邸,带着人住进去。
容娡尚未得到他,担心他随时会悄然离开,又怕母亲催她离开丹阳北上,便也没回云榕寺,想要随他留在府中。
她最初住入云榕寺的目的,便是寻求一个暂时的庇身之所。如今谢玹既然会护着她,她自然没有回寺的必要。孰轻孰重,容娡还是能拎得清的。
谢玹见她如此,没有制止她住下。顾及她的名声,他修书一封派人带给谢兰岫,简略的交代了容娡的去向。
容娡如愿同谢玹住在同一屋檐下。
她本欲伺机勾引谢玹,怎料谢玹忽然变得忙碌起来,成日有处理不完的繁忙事务,频频与都尉府往来。
容娡不好打搅他的公务,便只得按捺住心思,沉默地伴随在他身侧。
倒是因着与都尉府来往的勤,偶尔杜简会借着家中庶出姊妹的名义,邀她一聚。
容娡衡量一番,觉得杜简是丹阳都尉家的公子,杜都尉似乎又正在被谢玹器重,她与他结交并无什么坏处。
她虽一心想着得到谢玹,但未免也要给自己留上一些后路。
更何况,他是刘覆的表弟。倘若刘覆想同都尉家维持好关系,便要顾及杜简,同她假惺惺的客气一番。
说不定她还能让他负气难堪。
衡量过后,她同意了杜简的邀约。
因着近几月的经历,容娡的防备心颇重。第一次去赴约前,特地知会过谢玹,还问过他有没有用于防身的轻便武器。
谢玹问过她的用途,拨了两个兵卫给她,翌日,在她出发前,又亲自送她了一柄峨眉刺,简略的教会她用法。
容娡便去赴了几次约,杜简的姊妹为人和善,她又善于与人逢迎,相处的还算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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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府中住下的第七日,谢玹处理完那些繁琐的政务,回到居住的院落。
他在居室中静坐许久,门前一直不曾响起轻盈的脚步声。
谢玹若有所思,后知后觉地发现,近日容娡似乎极少出现在他的眼前。
问过侍从,方知容娡又去赴了都尉府的约。
谢玹并不欲干涉容娡与人结交。
只是都尉恰好有事寻他商议,他解答完都尉的疑惑后,貌若无意地问了一句杜简的课业。
同他相处这么多时日,杜都尉第一次听他说到与公务无关之事,受宠若惊,诚惶诚恐,立即表示会督促夫子严加管教,定然不负国师的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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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娡赴约回来时,已是暮色四合。
她今日同杜简等人玩了一场飞花令,吃了几盏酒。当时并不觉得吃醉了,直到回程路上,马车摇摇晃晃,酒劲被晃出来,她渐渐有些不胜酒力,头晕脑胀,浑身发热。
下马车后,她晕晕乎乎地径直往谢玹的居室走。
她一向同谢玹亲近,经常去往谢玹的院落。佩兰习以为常,只当她有事寻谢玹,便沉默的跟在她身后。
容娡推开房门后,佩兰自觉地在门外停下。
居室里点着几盏蜡烛,谢玹并不在房中。
容娡支着混沌的思绪,睁开迷蒙的眼扫视一阵,看见床榻,咬着唇,隐约记起自己似乎该入寝了,便走过去,躺到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