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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道家称七月半为中元节,佛教则称其为盂兰盆节,很为时人看重,一般持续数日。

    其意?也?逐渐从慎终追远、普渡施孤,演化为存亡俱泰的民间节日。

    家家户户设食祭祀、诵经作法。祈求先人庇佑,消疫病、保家宅,万事平安。

    是?以?七月半当日起,不仅皇寺莲花净土实胜寺兴建起了盛大道场,盛京城中乃至国中各地寺庙,皆是?香火鼎盛,规模十分盛大。

    但凡本朝皇家大祭,女眷要么没资格入祭,要么由太后?或皇后?主持着与男子分开祭祀,中元节亦是?如此。

    太后?领着一干后?妃、公主、贵眷虽随御驾亲至了皇寺,但从始至终都是?拘在?内殿佛前?点灯念经祈福。

    隔着幽寂的中庭以?及三进?佛殿,外大殿正前?方广场,皇帝领着一干王公大臣做道场的动静清晰入耳。

    铜钟神鼓,梵音吟诵,遮过檀香缭绕间女眷低喃的祈祷。

    两相对比,高居内殿正中的金身佛陀,似乎都笼了一层寥落冷寂。

    八公主很是?眼馋外大殿的热闹,悄悄后?仰换了个省力的跪姿,趁机悄摸嘟囔。

    “跪了这许久,天光仍旧不见暗淡,也?不知何时天黑能去放河灯。我听说民间有些地方过中元,先是?女子下跪叩拜祭祀,再轮到男子的,风气全不似我们这般拘束。咱们女眷只能圈在?内殿念一日的经,到晚间放河灯时才?能得?片刻松快。”

    诚如八公主所言,宫规拘谨,等级森严。

    是?以?,跪拜颂佛的位次也?是?有讲究的,依据尊卑而定。

    她们这一排,便只跪了三位随行的未婚公主。五公主居中,容淖与八公主各居左右。

    八公主与五公主素无交情,甚至有些敬畏这位五姐,她这一大堆拉拉杂杂的嘟囔抱怨自是?说给容淖听的。

    她跪佛诵经憋了大半日,实在?无趣。也?不管容淖没有应声,逮着空子,忍不住多念叨几句。

    “咱们中元惯常是?祭祖后?放河灯,以?恭送祖先魂灵返还地府。但我宫内小太监闲侃是?曾说过,在?民间有些地方,中元送返是?不放河灯的。而是?在?祭祖后?烧‘包’,还要任由稚童去各家地里偷取最合心意?的瓜,雕刻成船的模样,与‘包’一起焚化。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风俗讲究,唔……反正听着十分有趣。”

    容淖连日身体不适并非全然?假装,来?皇寺跪经这大半日已是?强撑,无心力与八公主私语,闻言只在?心中轻哂一句。

    倒是?居中的五公主,出乎意?料的搭了八公主的腔,嗓音如含了冰片,“你?只是?觉得?偷瓜有趣罢。”

    五公主一语中的,同时道出了容淖与八公主的心声。

    八公主顿时噤若寒蝉,双目一闭,不敢继续叨叨。

    又过了片刻,八公主悄悄睁眼,余光瞟见五公主虽跪得?笔直,但额角沁汗,显然?同是?被这中元祭祀折腾得?难受。

    难怪口?气那般呛人!

    八公主又瞟了瞟禅定如僧的容淖,佛前?祭祀,她妆容较平日素净许多,能看得?出唇色浅淡,身如细叶,估计也?是?在?勉力支撑。

    八公主想了想,悄悄摸出装糕点的小荷包。

    自己捏了一块在?手中,然?后?胳膊轻捣五公主,掩着袖子偷偷把荷包递了过去。

    其实按规矩祭祀诵经是?能抽间隙进?食的,不过殿内这些娘娘们顾忌今日是?由太后?主持着为国祈福,不敢异动罢了。

    太后?她老人家笃信佛法,常年在?仁寿宫小佛堂里焚香拜佛,少食好静,自是?耐得?住,倒是?苦了其他养尊处优惯了的女眷们。

    五公主略一迟疑,便接过了八公主的荷包,却并未拿里面的糕点。

    她自幼由太后?抚育,闻听缭绕佛音长成的。耳濡目染,虽不如太后?虔诚佛法,但自有祝祷的坚守。

    五公主举止比八公主坦荡多了,直接把荷包转塞到容淖手中。

    小荷包口?是?开着的,甜丝丝的蜜味涌出来?,还夹杂一丝冷素油的腥气。

    容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里面是?什么,身体先对食物?有了反应,喉头一呕,胃中翻腾,险些把早间勉强吞下去的两口?粥吐出来?。

    为防露出异样被人察觉,她立刻装作咳嗽,拿帕子掩住口?鼻,并顺势把藏在?身上应急那一粒丸药咽下。

    只一个简单动作,她后?背已爬满了冷汗,手脚麻痹冰冷,脑中昏沉得?紧,整个人不受控制歪倒。

    “六姐姐!”八公主余光瞟见容淖仿佛瞬息之间被抽干了精气,吓得?惊叫一声,连忙伸手去扶。

    五公主先她一步,接住旁边摇摇欲坠的容淖。

    她们这厢动静不小,引得?殿内女眷纷纷侧目,一直侯在?殿外的宫人也?赶了进?来?。

    太后?经文念到一半被打断,捏着佛珠,睁眼以?目示意?身边的老嬷嬷。

    老嬷嬷具体传达了什么话容淖没听清楚,左不过是?太后?感她以?病躯奉神佛为国祈福,心意?虔诚,特允她早些退下歇息之类的。

    容淖只觉头晕目眩,等她缓过神来?,人已躺在?旧宫内殿万字炕上歇着了。

    八公主正软在?圈椅上,捧着茶任由两个宫人按揉膝盖,余光瞟见容淖醒来?,连忙跑近扶容淖半坐起来?,高兴中又不无担忧。

    “六姐姐你?终于醒了,大殿那边皇阿玛听说你?病倒,已派梁公公领太医院判前?来?问诊过了,幸好你?只是?体弱疲累,别无大碍。此番大祭过后?,你?可要多休养着了。”

    容淖听见‘太医诊脉’几个字,掩在?锦被下的手猛地攥成一团。

    紧接着想起自己晕过去前?服了药,太医单从脉象应该看不出什么破绽,立时又松开了。

    她靠在?软蓬蓬的大迎枕上,口?中朝八公主说着致谢,目光却越过八公主,落在?掀帘进?入内间的梁九功身上。

    梁九功快走几步近床边来?,神色如常打千儿行礼,含笑关切容淖一番后?,转头对八公主笑道。

    “皇上心系六公主康健,只是?前?边儿祭祀仪式走不开,特地嘱咐奴才?今日在?此看照。八公主也?劳累一日了,不如早些回?去更衣,今夜凤凰楼御宴,误了时辰可不好。”

    八公主望着虚弱的容淖,迟疑不定。

    “去吧,宴后?放河灯,你?不是?惦记一天了。”容淖缓慢道,“今夜我不去赴宴,你?帮我把预备好的河灯一起放了吧,祈愿亲友康健,万事顺遂。”

    “好吧。”八公主这才?点头,“那六姐姐你?先歇着,我明日再来?看你?。”

    八公主带着她的宫人离开,内室顿时空落下来?,只剩容淖与梁九功二人。

    容淖环顾四周,不知为何,自她醒来?,竟一直没见到咋咋乎乎的嘠珞。

    容淖心中浮起异样,与梁九功对视,蹙眉道,“公公如此急切支走八公主,意?下何为?还有,嘠珞何在??”

    “伺候不好主子的混账奴才?,自然?是?拖去了她该去的地方。若非上了些手段,哪里能勘破她包藏祸心。”梁九功早收了笑,恨铁不成钢道,“公主近来?病情反复全怪她瞒哄请脉太医,知情不报。如此恶奴,公主少替她操心罢!”

    容淖闻言,扯起唇角,“公公,你?我相识多年,有话直问便是?,别诈我了。”

    梁九功微怔,“公主如此信任嘠珞?”

    “这些年我身边统共没几个人,自是?信的,包括您。”容淖不疾不徐道,“我信您不会?贸然?动她的。”

    “上次在?湖心亭边上碰见,您便遮遮掩掩探问我,想必你?那时便已察觉出什么了吧,只是?被小太监打断了。后?头整日都在?辛劳赶路,您一直在?御前?仔细伺候着,腾不出手细查。今日正好趁我昏迷,就寻隙套了嘠珞的话。”

    “我猜,定是嘠珞那呆头鹅怕是?后?知后?觉咂摸出古怪了,您怕她事先给我通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人私下看住了,还能顺势诈我一诈。”

    容淖一口?气说了这一大番话,明显气短,高高低低的咳嗽起来?。梁九功忙端了杯清水给她,容淖接过,单薄的中衣袖口?往上卷起几分。

    梁九功下意?识投以?目光,这次倒是?没发现针灸后?的红点,只有青玉镂空麻花镯与玉臂相映,煞是?好看。

    但是?,根据从嘠珞口?中套来?的各种细枝末节,他心中早有定论。

    “罢了公主,你?这聪明劲儿莫往奴才?身上使了,奴才?只想得?你?一句实话……你?厌食成疾,需以?银针刺手厥阴心包经穴来?降逆止呕,究竟是?何时起的?”

    容淖右手搭在?左臂上,按着因长期私自针灸酸胀不已的胳膊,坦然?回?道,“此事,我以?为您是?最清楚的。”

    “果然?是?那百消丸闹出的毛病。那等用数不清腌臜物?做引子制成的药丸,比以?往那些偏方还要恶心数十倍,连我这个奴才?闻着都干呕,难以?吞咽。可皇上却笃信那乡野大夫,硬让公主在?乾清宫连服整月。否则,何至……”

    梁九功久在?御前?,难得?失态。可后?面的话越发逾矩,理智逼着他住了嘴。

    此刻,他褪去一身宫廷染就的圆滑世故,仿若一位普通长者,疼惜小辈多舛,“百消丸是?公主及笄第二日开始服用的,据如今已过了整整三个月,公主为何不说,偏一个人生扛着?”

    梁九功最初给年幼的容淖当‘药人’那几年,小小孩童长居深宫,又日日服用各色奇怪的‘药引’,孤单的认为所有生灵都是?玩伴,懵懂不明惧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