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干的老板鱼和卤蛋。
骂人还惦记着吃。
亏她想得出来。
策棱咬牙切齿扯了把黑黢黢的披风,怒极反笑,那双眼?眸却沉静如海,深邃晦暗。
容淖费力分辨他的神色,猜测他这是把‘暂置婚事,另寻出路’的提议听进去了。
以至于,整个人被沉重往事织网携裹,连喜怒上头时,旁分丝缕涟漪都显得奢侈。
想来也是,普天之下?,满蒙八旗王族贵胄中,从长远计,打心眼?儿里最不甘愿尚清室公主的,无外乎策棱与恭格喇布坦这兄弟二人了。
但及目当下?,最需要靠姻亲关系借势清廷,杀回?漠北图谋功业,为族人复仇的恰好也是他二人。
这是个无解的闭环。
顾头难顾腚,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多?年来他们默认婚事,只是人在屋檐下?,别无选择罢了。
若真有法子把闭环撬开一条口子,让他们既能?得到清廷支持,又不必加以姻亲约束,斩断无穷后患,于他们而言的,无疑等同?于天上掉馅饼。
面?对此等巨大诱惑,就?算理智戒防‘贪心’二字,潜意识中怕是已不由?己升出三分意动。
容淖面?上有讥诮一闪而过,淡淡收回?目光,开门见山对策棱道,“今日午间我?去皇帐陪皇上说话,瞧见了封册五公主的圣旨,她的封号定下?‘温宪’二字,已用了印,只等着挑个好日子颁旨。
但是,御案那张草拟满公主封号的纸上,其实用朱笔勾了两个圈。”
自?本?朝入关后,虽学了不少满汉融合之道,但皇子皇女的封册并未沿袭前朝。
无论?出身高低,公主生下?来一律先称格格;待种痘养住,上玉牒序齿后方按长幼称为‘几?公主’;至于封号,多?半是在婚嫁前夕才会拟定册封。偶有极为得宠的,方能?提前获封。
皇帝朱笔圈出两个公主封号,一个自?然是给已经订婚的五公主,至于另外一个……
策棱下?意识瞥向容淖这个六公主,斟酌开口,“皇上给你拟了什么封号?”
容淖面?无表情。
重点是她会得个什么封号吗?
重点分明是可能?伴着封号,即将明旨晓谕的婚事!
君无戏言,一封黄绸,她与策棱的婚事可就?再无更改余地了。
这也是容淖明知皇帝有意借口把她和策棱往一块儿凑,还乖顺走这一趟的目的。
“少装傻充愣。”容淖斜乜策棱一眼?,她不信策棱思忖不明白她的册封与二人婚事息息相关。
策棱之所?以故作迟钝不肯点破,也不表态到底愿不愿意与她合谋‘暂置婚事,另寻出路’。说到底,不过是理智占据上风,不敢贸然尝试打破‘闭环’,以及承担连带而来的风险。
容淖不爱勉强人,也不爱替人做抉择。
“话已至此,我?便不与你多?费口舌了。说实话,我?今日会来,只是揣度着你的处境,与你通个气。”容淖坦然道,“眼?下?我?并无什么精妙法子暂置婚事,唯有一个‘拖’字。”
她顿了顿,半敛的眼?瞳藏住微妙,寥寥言语中透出几?分笃定,“不过,日久见真章,早晚会见转机的。”
“所?以……公主其实是来与我?做白手买卖的?你想让我?出面?找个理由?,拖住皇上随时可能?赐下?的婚旨。然后,静待你口中虚无缥缈的转机。”
策棱莞尔一哂,须臾之间已敛尽沉思,貌似虚心求教,“敢问?公主,你的底气从何?而来?可否告知一二。”
他言语之间游刃有余,半点不见先前的郑重谨慎。
容淖敏锐从他陡然转变的态度中,读出了哄小孩儿的逗弄与纵容。
显然策棱是认定她方才一番言辞是在张牙舞爪,任性唬人,脑中没有半分成算,不值当考量。是以,连态度都轻怠敷衍起来。
容淖板起小脸瞪向策棱,头一次体会到了有口难言的憋闷,“罢了!”她云袖一摆,果断转身离去。
今日多?管闲事走这一趟,她已算是仁至义尽了。余下?的,端看策棱自?己的造化。
策棱目送那道纤弱背影走远,面?上敷衍神情渐渐隐没暗淡下?来的夜色,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若他不曾了解容淖性情,听过容淖今日这席话,肯定只当小姑娘是嫌弃他与漠北,故而拼着笨拙智计想要逃脱和亲。
可是,他曾亲眼?目睹过容淖频繁在后宫搅混水,手段十分高杆,多?番入场而不沾身分毫。
那不是个笨姑娘,相反,她十分狡慧。
她的一举一动,绝非面?上这么简单。没准儿,她今日一反常态说出这番没甚底气的话,也与她在后宫搅乱的因由?有关。
策棱目色发沉。
所?以,刚才他会佯装无意问?她,先前在宫中频繁动作可是为了推脱婚事做铺垫。
她说不是。
策棱相信她的回?答。
那小姑娘像极了她头上那支银镀金嵌珠珊瑚的金贵小螃蟹,冷傲且无忌,她应是不屑撒谎掩饰自?己喜恶的。
如此,便更加印证了那小姑娘身上的古怪,她似乎藏有一个携裹良多?的巨大秘密,深渊一般。
他不过稍微窥视,已隐约生出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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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十日,便是中元节,祭祖祀亡魂的日子。
当年满清先祖兴兵入关,先是定都盛京。后来,才把都城移去如今的京城。
盛京虽是旧都,但前几?辈的帝王陵墓都建在了盛京附近。
平素逢着祭祀日子,皇帝只能?在京城设坛遥祭。
此番北巡既要经过旧都盛京,又正逢中元节日,皇帝自?是要慎重对待的。早早便下?旨令旧都盛京的官员,在太|宗皇帝敕建的皇寺莲花净土实胜寺兴建道场。待正日子时,御驾将亲至祭祀皇室先祖。
如此一来,北巡队伍必须赶在中元节前抵达盛京。
因刚出京城那几?日,北巡行程被天气耽搁,如今只得快马加鞭的赶路,人疲马乏,女眷们养尊处优惯了,一路叫苦不迭,陆陆续续有人报病。
皇帝闻讯颇为头疼,但也别无他法,只能?加派御医去各处问?诊,但该赶的路半点没落下?。
直到这日,太后身子不适的消息传出,皇帝才下?令赶早扎营,找地方歇着。
月上中天,银光似水。
因营地扎在几?重矮山之间,虫鸟低鸣,篁竹桦柏卷出几?股夜风,炎炎夏夜难得生出几?分清寂。
嘠珞望了眼?不远处黑乎乎的摇曳树影,吓得拢了把身上的水蓝褂子,抱紧手中的食盒,快赶两步走进帐篷,撩开内帐帷幔。
容淖斜倚简榻翻书,身上半搭着条钩花薄锦被,闻声漫不经心瞥去。
乌发素衣,美目流转,昏烛柔光犹如烟霞借来的胭脂云色流泻。极难想象,有人一个侧颜便能?勾出那般惊心动魄的秾丽弧线。
嘠珞看得愣了愣,丢开食盒,三两步半蹲到她跟前,一边替她把烛火剪亮一些?,一边低声回?禀。
“奴才借给孙九全送吃食的机会,查看过他伤口换下?来的白布,那上面?的药粉果然与公主给他的金创药有所?不同?。而且,他住处的碗盏,也有股极淡的药味,像是退热的。”
孙九全前些?日子被策棱抓去巡卫营吃了不少皮肉苦头,偏生近日又顶着酷暑天赶路,连番折腾下?来,铁打的人都熬不住,伤处溃烂,高热不退,高咳低喘,据闻不太好的样子。
趁着今夜扎营歇息的天色尚早,嘠珞前去探望。顺便,替容淖验证猜测。
嘠珞不通药理,却有跟在容淖身边多?年耳濡目染的积累,她对许多?药材的气味烂熟于心。哪怕孙九全住处的碗盏刻意冲刷过,金创药粉末色泽相同?,还是躲不过她的鼻子。
——意料中事。
“知道了。”容淖懒懒翻了页书,“你也累一天了,下?去歇着吧。”
“奴才还不累,想陪公主坐一会儿。”嘠珞盘腿坐在容淖边上,反正内帐无人敢擅入,倒也不必太拘泥规矩。
她支着下?巴,容淖看书,她看容淖,咋呼闹腾的小宫女儿,意外有了几?分沉静面?孔。
“怎么了?”容淖慢条斯理往书页里夹上一张云纹艾虎书签。
嘠珞替她把薄被拉上去一些?,一改平常半句话兜不住的性子,沉声斟酌,说出一句一旦传扬出去足以祸累九族的话。
“是孙九全的事……之前公主给奴才透露他和春贵人之间藏有古怪,需要设法子试上一试时,奴才还将信将疑,觉得这二人云泥之别,八竿子打不着的干系,如今看来,他们果真关系匪浅。”
嘠珞继续道,“现下?劳累病倒的主子们多?,随驾北巡的御医就?那么些?人,见天忙得脚不沾地,稍微会点医术的小医官都被拘在主子面?前等吩咐。孙九全一个没脸面?的小太监,他能?设法找人给他开一副退热的药已算了不得,可他竟还重新替自?己找了金创药……这分明是察觉出了那日公主让奴才给他的伤药有一味药材短缺,药效甚微。”
若是这事放在寻常人身上,绝对不会贸然怀疑堂堂公主赐下?的金创药是次品,药效欠缺,果断弃用。
除非,那人懂药。
正好,那位春贵人似乎十分懂药。
嘠珞还记得,万寿节当夜,春贵人身上那股奇异诱人的香气便是耍尽了香药同?源的心思。
当初容淖复刻出春贵人的香料配方时,还把她吓了一大跳。
因为,春贵人竟胆大到以毒物?蓖麻子入香。
偏巧,蓖麻子的毒性对孕妇与幼儿有针对性。
偏巧,春贵人的嫂子大张夫人在所?有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老蚌含珠了,然后又在因弟媳被强纳入宫之事奔走时,于轿上滑了胎,彻底为皇帝‘君夺臣妻’一事添了把火,前朝后宫传得沸沸扬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