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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吵声新永坐在门口,抱着书架上那本已经发黄的《生死决》一目十行。看到乾卦占北手捏紧书长舒一口气,抬头看见母亲站在面前:“妈。” 新永猛然意识到不对,闭上眼,咯吱咯吱推门声作响,四周符文飞动,风不知何来,常恒自床上跌落。
睁开眼,昂起头,随着嘶吼,床边红色侵近,缓缓爬向常恒,尾巴搭在肩上,嘶嘶作响,身体开始膨大,蛟作至蚺,常恒被裹在中间。
刹时风止,常恒被拖在床上,走了,活下来了。
新永还在门口打盹,家玲推开门,一股清香和一股腥臭冲入鼻息,常恒的衣服湿漉漉的,衣服上还有粘液,闻一闻,寒凉沁脾。
常恒终于睁眼,气色暗淡,但言谈清醒,家玲放下碗,出门摇醒新永。
“常恒好了,快来看。”
“行,我去睡会。”
“你怎么脸红一半青一半的?”
新永只哦了一声便走了,十分钟后中屋传来沉重的呻吟声。一颗扑热息痛过后,新永重新下床,眼里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坚毅。
家玲将手中的水送上前:“看好孩子,我出去一趟。”
随着新旺家门框上的镜子被敲碎,门口也传来刺耳的辱骂,新永未理会转身锁上门骑车远去。阴阳先生再一次坐在常恒床前。
拉着新永出了卧室:“按正常是三天后这个状态,应该是命里有帮。”
“我昨晚看见我妈,今早就发烧了。”
“嗯,下午去上个坟,给说清楚。老人活着的时候稀里糊涂的,走了还不明白。今晚不用看了,孩子有自己的命,谁都挡不住的,不操心的。”
家玲做好早饭,收拾屋子,赶羊出门。
院里无人,常恒哆嗦着站在院子里,太阳直射在身上,暖洋洋的。
“这不是曾经的太阳,好累。”
她拿起地上的板凳坐下,低着头,突然大脑无比清醒,她开始自省:“无从逃避,飞远了也被网回来,那就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死地也定会是生发之地。”
站起身,晃了晃头感觉还是有点难受,在屋里前后找,拿着笤帚打扫卫生,只动了几下便觉得很累。
“没事的,不突破极值又怎能认清自己。”金灵说
咬咬牙,继续干干,所有屋子都打扫完,倒在床上,大门作响,羊叫声接连入耳,常恒起身身下形成了一个人行的汗印,捋捋头发,拉开门笑着叫了声妈。
家玲眼中尽是疲惫,看着女儿站在门口还是欣慰点了点头。
“中午吃啥。”
“你想吃啥?”
“清淡点,浆水面吧。”
饭端上桌,常立赶巧回来了,进门一看:“中午就吃这个啊?”
“不能吃吗?”
常立不情愿的努着嘴。
“在厨房自己捞一下,我有些累。一会带你去看看大夫,再开几副,调一调。”
常恒挺直腰:“从今往后,我一口药都不再吃。”
“病刚好,要调理,你听话。”
愤怒在酝酿:“你为什么不离婚?为什么?我从小吃到大,快二十岁了,你出门看看,谁家的孩子像我这样长大,你找个药罐把我塞里面,要不吃药直接就要死那就死,我受够了!”
“你听话嘛,身体重要,胃好了以后啥都好的。”
常恒长呼一气,态度缓和下来:“我再说一遍,从今天开始,一口药都不会再吃。”
只听砰的一声关门声。家玲站在门口敲门:“下午妈妈带你去看看大夫吧,之前的大夫不行,咱换个,市里有个退休的老中医我听说很好。”
常恒捂上耳朵,家玲站在门口敲了半小时,常恒妥协了,老中医开了三副药,家玲煎好送到常恒面前,无效。
又换了金家岭后山上“半仙”的神方,无效。
再换隔壁环市有名大夫,无效。
两个月,常恒每每克制自己的冲动,理解母亲的不易,继续换,西山头有群仙,东山头有菩萨,北山头坐着神明,南山头有灵气,各个房里挂的,摞的,堆的,叠的都是锦旗,看起来他们真的有求必应,常恒一再依从。
四个月过去,盛暑在即,家玲拉着常恒三伏天躺在麦草堆里,只因有人言:“这是偏方,能根治湿邪。”
家玲穷尽所能的努力,常恒看在眼里,麦跺里闷到发慌,她紧紧拽着常恒的手,生怕女儿跑了,躲了,受不了这折磨。
金灵以神速出现开始呼唤:“常恒,该限期反抗了,再顺从,你看清楚了,按照你的年龄,你将极可能重复母亲的一生,以你的体能,你将过的还不如你的母亲。”
正午时分,炽热当空,家玲掀开麦堆,站起来大口大口呼吸,常恒也站起来,静静的站着,艳阳之下,仿佛一具不知天温的躯壳,家玲拍了拍女儿身上的杂草,到主人家道了谢,送了钱,拉着常恒回到家,疲态尽显。
“妈,你睡会去吧,下午还要放羊。”
一家人围在桌前,常恒不停催促常立快点吃饭。
常恒双手抱胸:“聊聊,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什么?”新永说
“一家人就这么过。”家玲说
“过什么?想要我的命?从一开始就不要生不是很好,或者,你既然不喜欢女儿,怎么当时不掐死,溺毙,留到现在还要花你的钱吃药,你划得来?”
新永咬着牙怒目相视:“饭喂太饱了?你生病是我造成的?”
“不一定,但我这么多年遭受的白眼和你的亲戚们对我的欺负是你造成的,你不爱她,为何要娶呢?既然娶了,那一柜的书,没有一本教你如何为人父如何为人夫吗?你眼里只有大家?没有小家何来的大家?你连自己的子女都不爱惜,你指望何人爱惜?”
“都过去了,吃了早点睡。”家玲说
“你闭嘴,你以为你一点错没有吗?你明知这个人不爱你,你为什么不及时了断?优柔寡断,悲悲戚戚,指望谁来帮你?你顾及外婆顾及我,你怎么不先顾你自己?树只有自己成为参天之将才能为他人遮风挡雨,不然你以为你在付出,你在为我好?都是累赘!他坏你蠢!”
新永愣住了:“好了,好好看病,好了回去读书。”
“刚才不是恨我吗?当初不是你把我刚出生放在炕边,不是你在我妈坐月子不管不顾,我能生这么多病吗?你知道什么叫先天性营养不良吗?多少岁吃多少年药,谁人如我这样!”
一巴掌拍在桌上,新永没有说话半低着头,继续咆哮:“天下人都读的是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廉耻勇,为什么你要拿着天生的聪明明知不可为而为,让自己孩子活成我这样,只因为不爱她吗?我不是你亲生的吗?”
常恒突然觉得头发晕,襟前已经湿了一片,源头还在倾斜,这些年的委屈似决堤一股涌下,语态慢慢平和。
“你作为我的父亲,我以你为耻。”
新永抬起头,眼神不知是疲惫还是悔恨暗了下来。
家玲起身躲进厨房,哭声悲恸欲绝。
新永站起身,往出走,背影无力而落寞,这一刻他累了。
“听清楚了,从今天开始,我一口药都不会再喝!我看到底能不能活下去!”
风穿过树林,自北而来,平地的草慢慢没有了,羊只能每天吃草刚长出来的那一截,羊奶端上桌,常恒总是捏着鼻子,常立捧起来喝两大碗。
书架的书挑了挑,抱着电脑,躲在卧室,除了吃饭卫生间,连太阳都不想看了,趴在论坛里,社区里,那些不幸家庭的帖子里。
有时对方的经历或者故事安慰着常恒,有时常恒私信别人,鼓励对方好好活下去。
日子久了,常恒开始开释自己:“父亲也是第一次做父亲,爷爷给他的榜样就是对他偏爱有加,致使他对兄弟们心存愧疚。”
“这并不是他作为一个父亲对你不好的理由。”金灵说
“勉强算作一部分原因,世上不如父亲的男人随处可见,或许自己的病还得对症的药来医,神仙无悟,医药无解,只有自渡。”
过去一幕一幕列下来,化成图,倒回去分析,原来从说亲那一步就错了。
一个男人在谈婚论嫁开头,没有表现任何态度只是默认,那便是从心底拒绝。
他只是没有选择的能力和权利,他只是需要一个母体来完成婚姻这件被礼教,传统和世俗认为的事。
他可以妥协,完成以后他可以选择忘记已经发生的这件事,他的行为和灵魂仍旧是自由的,哪怕孤独,也在婚姻这场绝对优势体系中洒脱随性。
常恒抱着一本又一本书,都是新永看过的,常恒不服,她想看看到底是哪本书出了五常的理论,跳在儒家之外。
废寝忘食,形销骨立,道德经里没有找到,资治通鉴、素书、春秋、左传、毛选这些里面也没有,尚礼诗易,孔孟法墨,都没有,半月过去,眼睛发涩,发干,舌苔发腻。
或许找不到答案,但找到了自身的轻解之法。
世间总有人比自己过得还苦,也有很多人比自己幸福,输赢之道,谓在心平,不怒,静观,分析,后善诱,诱己随心,诱人随性。
书一本一本再次回到架上,自认自己已经与自己和解,将因势利导不再冲动,论坛里唯一留下联系方式的女孩今年高二,父亲重病,母亲改嫁又生了一个弟弟,难产而死,父亲不要,同母异父的弟弟跟着自己,成绩不错,人比自己还要内向。
幸福感总要来自于比对的,这世上总有人过得比自己更苦。
姑娘叫历阳,家住,距离乾流一千多公里,常恒开解自己:“当下如此,悲与不悲都不会改变,结局在未知与自我之间,未来变数不尽,不必多思。”
她也开解别人,会因劝导想自我了结的人而从心底开心一整天,气色逐渐好转,书还有为数不多的几本就要都摞到书架上去。
关于未来,梅数易数显示命里半波半悯,所历者命运使然,另显示在将来要留意皮肤病。
常恒更加释怀,心想:“我不过一木,既已被设定,即便挣扎,效果也不大的,既然在谷底,那就夯实地基。”
经母河涟漪泛泛,儿时的那片农田已经变成了工业园,河边不再是充满隐患的悬祭,河坝修成一道斜坡,常恒一步一步倒爬下去,坐在河边,等到熟风起卷,叶落墨黄,常恒看着河对岸。
“这终究不比海边壮阔。”金灵说
“会回去的。”
河水吸走黄昏的余热,重工一厂的退休老人已经开始闲逛,常恒一向是羡慕的,羡慕他们的孩子,自生来就有优于农村孩子对于物质多样的选择。
老人们走了,天色在湛青后发黑,月亮初上还未泛光,电话响起。
“哪呢,我回来了。”武华说
“在河边。”
武华倒爬下来坐在常恒身边:“走,一会去吃烧烤。”
常恒点了点头。武华递给常恒一瓶饮料,常恒斜眼看了看:“我不喝饮料。”
“哎,忌口这么多年了,少喝一口没事的,走吧,给你介绍新朋友认识,多认识点人就不闷了。”
武华拍了拍电动车,常恒坐在后面,风推移在头顶,很爽。只过了几秒,常恒又觉得大脑在被抽空。
“骑慢点,风太大了。”
武华猛拧一把:“大热天,快才凉快,走。”
桌上坐满了人,有些拘谨,看着他们嬉笑玩闹,常恒才发觉自己并未痊愈还是与人之间有难以沟通的障碍。
掏出手机,没有任何人联系自己,曾经的兼职群一堆艾特,常恒只觉得烦当即解散了。
其他几个无关痛痒的消息,没有一条是朋友间的关心,孤独和落寞再次将常恒包围。
“来吃呀,一起玩,慢慢就好了。”武华说
“你们玩吧,我先回了,快十点了。”
武华哎呀一声:“大家都散了吧,我朋友好像有心事,下回再玩。”
武华送常恒到村口兴高采烈挥手再见。
“等等,你回来再不走了吗?”
“不确定,但是今年肯定在乾流,你呢?”
“生病了,回来养病。”
“你就是悲观,心情放好,病自然就好了,走了。”
目送武华离去突然觉得心情好像没有那么低落,很平和,朝里走,路过的老人指着常恒
“这就是新永家的大女儿,听说疯了。”
转过弯争吵声蹿入耳迹,似是母亲的声音,杵着墙兀自叹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谁家的水渠要放到中间,你们太欺负人了。”
“你放到这边都渗到我家房子下边了,我们还怎么住?”
“水渠都在一边放到中间往出流人怎么走。”
常恒猛吸一口气转过弯。
“就你们和人不一样,一家子弟兄几个都跟人家处不好,天天捣药罐罐,男人也不帮你,你可怜不可怜?”
常恒停下脚步看着前方的母亲眼眶发红浑身发抖捏紧拳头站在原地,抬头仰望苍穹,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走上前。
秀秀勾起嘴角看着这对母女:“哼,养的女儿也疯了!简直是可怜到头了。”
常恒斜眼看着,一声咋舌,狂笑不止:“你?一个断后的有什么好嚣张的呢?”
秀秀瞬间脸色发紫,夜色都未将其遮住。
“还是回去多看看怎么有后吧,挺晚了,只有两个女儿,以后多可怜呐,别错过了时辰,我看今晚就能要上,快去吧,难道是舒莲爸不在?那再找一个,弟兄也多,随便叫一个帮帮忙。”
秀秀气的青筋隆起摔上窗户。
常恒扶着家玲进门倒上热水:“妈,记住了,对付人就要往伤口上撒盐,没有一击致命只会气到自己。”
房间打扫干净,把床单被褥都换了,窗帘扯下来清洗干净,或许连墙再刷一遍才能使常恒满意,推开窗户,靠在墙上。
“接下来要怎么走呢?”金灵说
常恒摇摇头任由重力牵引耷拉着。
“总要走出来的,现在能靠得住的只有你自己。”金灵说
常恒站直深呼吸:“那应该和人接触,下午去找工作,调整状态,融入社会。”
“对,理论已丰,该实践了。”
“找工作,要文凭,没有文凭只有销售或者店员一类。”
“现在不是精挑细选的时候,现在是收尾的自渡,挑一个氛围轻松的,有益于尽快恢复的。”
在市区转了一圈,确定一家做沙发的家具店,原因无他,工资比别家高几百块,进门后觉得氛围很好,接连几天的试岗,产品背诵成了记忆力没有恢复的第一等辛苦。
时日渐长,同事之间的明和暗抢,互相使绊变成第二道重压。
晚上脱下工作服常恒坐在房间长呼一口心想:“这样下去,之前的努力会白费了。”
“你需要一个自由的,过程和结果都由自己掌控环境来赚钱。”
“那最好是能养活自己的。”
“那会很难,尤其对于现在的你。”
常恒杵着头沉默了。
茂绿繁夏,常恒在记忆中搜索:在申市的时候有一家做手抓饼的味道不错,正好镇上没有。
脑中灵光一现,去摆摊!辛苦就辛苦,不能再让神识处于约束之下,再拖下去没有丝毫好处。
“妈,我不想去那边上班了,我计划去摆摊。”
“生意不好做的。”
“我想好了,镇上没有卖手抓饼的,应该可以。”
“餐饮很辛苦……。”
常恒看着母亲的欲言又止笑了笑摇摇头:“我考虑好了。”
“投资多少?”
“预算三千。”
“我这里没钱.......你爸.....。”
“我也没了。”
“我给你想办法。”
厨房电磁炉嗡嗡作响,常恒回想起上次被骗的八千多心中愧疚不已
“母亲再不好,她总是在支持你,她在用她力所能及的爱你了。”金灵说
居乐镇从未变过,从东到西的路每逢雨天还是泥泞难行,选好地址,买好推车看好路线,常恒站在路边看着再也熟悉不过的街道开始自嘲:“常恒啊,你逃啊。”
定好第二天四点五十的闹钟,家玲还没有回来,晚十点,家玲失魂落魄,六神无主晃进了门。
“妈”
“羊死了....都死了。”
“什么!”
“村口放着一堆玉米,被羊吃了。”
常恒异常冷静端起桌上的水一饮而尽:“妈,咱们把羊拉回来吧。”
院里的车套在一起,常恒推着,家玲扶着,趁着夜色和秋凉村口恰巧没几个人。
车柄传到家玲的手里,常恒蹲下抱起一只小羊,旁边的成年母羊只拽动一个头,再试一下又挪动一点,再拽,不行了。
常恒只得放下喘着粗气:“妈,搭把手。”
月亮行至云中,除了羊身是白色的,只剩四只眼睛,目光炯炯,坚定有力。
一趟四只,常恒佝着腰推动,
“往哪推?”
“都死了,还是推到河边埋了吧,在咱们家也没想享几天福,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效劳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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