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墨般的夜里, 冷风戚戚。
站在高处望去,能?清楚看见周边积雪还未融化,正在宫灯的照耀下泛着些微冷光。
方才卜幼莹的“提醒”并未让宫门前的兵马撤退半分, 萧祁颂在见到她的那一刻, 沉重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阿莹!”他仰首望去, 视线在她身?上迅速逡巡。
见她完好无恙, 心里的石头这才放下了些?,随即又蹙眉瞪向一旁的萧祁墨, 扬声?斥道:“萧祁墨你放开她!堂堂太子?殿下囚禁一位小女子?, 也不怕遭人笑话吗?!”
居高临下的萧祁墨冷笑了声?:“我们彼此彼此, 你深夜带兵闯宫,难道就令人敬佩了么?恐怕世人只会笑话你不自量力吧。”
“嗬,是不是不自量力,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他话音刚落, 身?后?所有士兵便立即作出备战姿势。
卜幼莹心下一惊, 看来祁颂这次是闯定了, 她再怎么说也无用。
于?是她又看向萧祁墨, 只见对方看着城墙下一大片兵马, 眉头皱也没皱一下, 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随即他抬手一挥, 四周突然不知从何处涌来不计其数的士兵,将祁颂那队人马齐齐包围。
紧接着,城墙上也立即跑上来一队士兵,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把弓箭,把守住城墙的每个垛口, 冒着寒光的箭头对准了下面所有人。
这是要将他们围剿射杀的架势啊!
卜幼莹睁大双眸,上前抓住萧祁墨的衣摆, 声?线微微颤抖着:“你要做什么?他可是你亲弟弟!你疯了吗?”
他转过?头,漠然看着她:“带兵闯宫,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吗?”
萧祁墨稍稍弯腰,凑近她耳畔,低声?道:“这是谋反。”
她浑身?一震,抓着他衣摆的手竟不自觉微微发颤。
面前人直起身?,微垂的眸底满是平静的疯狂:“这事儿若是禀报上去,我就是将他就地诛杀也合情合理?,天下人不会说我半个字,父皇更不会因此而贬黜我。不过?.今夜此处都是我的人,若我令他们闭嘴,我保证父皇绝不会知晓此事。阿莹,我可以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是选择让他生,还是选择让他死呢?”
他们谈话声?很?小,底下的萧祁颂什么也听不见,只能?看见阿莹僵滞着姿势,一双杏眸难以置信地看着萧祁墨,震惊之下却又有几分痛苦纠结,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因为听不见,他心里万分焦急,唯恐萧祁墨说了什么挑拨的话离间他们,便立即抬手,令身?后?士兵准备发起进攻,突破包围。
察觉到下面的动静,卜幼莹当即转身?,冲下面大喊一声?:“不要!”
她叫停了祁颂,然后?再次抓住萧祁墨的衣摆,慌忙哀求道:“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他的!你答应过?的!不要这样好吗?求你了。”
萧祁墨握住她颤抖的手,冷静依旧:“我是答应过?你,但?我也说过?了,你要在我身?边好好的。当初我与?他和平共处的条件便是,他不会将你从我身?边夺走,但?现在,是你和他先食言了,不是吗?”
话落,他将她拽着衣摆的手,缓缓拔开。
随后?向身?旁士兵使了个眼色,后?者颔首,立即举起右臂。
卜幼莹知道这个手势,一旦往前摆动,城墙上便会顿时万箭齐发,包围的那些?士兵也会立刻发起进攻。
“不!”她下意识大喊,而后?想也没想便爬上了城墙。
周围人骤然一惊,萧祁墨和未央连忙上前欲行阻拦。
“别过?来!”卜幼莹已走投无路,此刻脑袋根本无法思考,是身?体先一步做出行动,站在了城墙上。
她盯着萧祁墨,眼里无一丝一毫的犹豫和恐惧,几近决然道:“萧祁墨,你应当比谁都清楚,我这辈子?最恨别人逼迫我妥协,你如今的行为,和当初的我爹娘没有任何区别。但?是.”
她顿了顿,勾唇冷笑了声?:“当初我正是因为选择了妥协,才导致我们三人如今的局面,所以现在,我不会再妥协了。”
“你要做什么?”萧祁墨明显紧张起来。
他伸着一只手臂以示安抚,同时脚步往她那边悄悄挪动:“阿莹,你先下来,上面很?危险,你下来了我们再谈。”
“不必谈了。”卜幼莹站起身?,像他俯视自己那样,也俯视着他,“我们什么都不必谈了,萧祁墨,我想通了。”
他又挪近了一点,手几乎要抓住她的脚,接着动了动干涩的嗓子?:“你想通了什么?阿莹,你别胡思乱想,我答应你我不伤害他,好吗?”
她双脚往后?挪了一点,半掌悬空,神色木然地看着他,张了张唇:“我想通了,既然一切错误因我而开始,那便因我而结束,我再也.”
天空中?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她缓缓抬头,望着一片漆黑的夜空,闭上了双眼。
“我再也不想深陷其中?了。”
话音落地,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如蝴蝶般鲜亮的颜色顿时从城墙上飘落下来。
“阿莹!”他们齐声?喊出。
萧祁颂与?邢遇立刻飞身?下马,拨开层层包围的士兵,往城墙边奔去。
而城墙上的萧祁墨根本来不及抓住她,但?身?体却下意识地一同扑了下去,将她牢牢抱在怀中?。
“殿下!”未央惊叫一声?,也立马扑了下去。
周身?空气在飞速流动,卜幼莹被?他抱进怀里的那一刻,震惊不已地看着他。
都说人在死前脑海中?会浮现人生的走马灯,可她却没有,在身?体飞快下坠的途中?,她只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一种灵魂上的自由?。
让她连带着看萧祁墨的眼神也柔和了不少,竟在这般生死之际笑了出来。
萧祁墨也笑了出来。
死亡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轻松呢?他背负着父母的期待活了二十?多载,从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只能?被?迫做着他们眼中?“出息”的儿子?。
他实在已经?厌倦疲累,若是能?与?自己最爱的人一同长眠,也算是实现自己唯一的念想了。
他与?阿莹,终于?能?永远在一起了,再也不会有任何人分开他们。
这一刻,他忽然理?解了当初的萧祁颂。
殉情,是爱情最佳的证明。
白雪簌簌中?,两道纠缠在一起的身?影迅速下坠,上面还有第三道身?影紧随其后?。
未央努力伸直双臂,终于?够到他们二人的衣袍,接着用尽全力一扯,顺利将他们拉至自己身?前,而后?将内力运入掌中?,猛地一推!
三个人旋即调换了位置,卜幼莹在最上面,被?萧祁墨护在怀中?,而萧祁墨的背后?则是未央。
萧祁墨猛然睁大双眸,喝道:“未央!谁允许你如此做的!”
可惜未央已经?来不及回答他,三人砰的一声?砸在不远处的萧祁颂与?邢遇面前。
垫在最下面的未央猛吐一口鲜血,无法说出半个字,甚至连双眼也依旧睁着,便直接当场死亡。
而中?间的萧祁墨虽然有人在身?后?垫着,但?到底只是身?子?骨瘦弱的女子?,更何况坠落的高度已经?超出人体所能?承受的范围,因此他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怕是体内骨头断了不少,当场晕了过?去。
最上面的卜幼莹被?他牢牢护在怀中?,有两具□□作为垫背,她受到的冲击自然最小,但?也晕了过?去。
这一幕彻底吓坏了周围的士兵,还是萧祁颂二人先反应过?来,赶紧叫人分开他们三人,一队人抬走死去的未央,一队人则将晕过?去的萧祁墨送往东宫。
随后?他也抱着卜幼莹赶回了东宫。
御医来得很?快,诊断卜幼莹并无大碍,只是头部受到一些?冲击暂时晕了过?去。
萧祁颂松了口气,本想在她房里守着,可邢遇倏然来报,说是太子?那边的情况有些?危险。
他思虑再三,决定还是去看一眼。
太子?寝殿里围满了人,这其中?包括了半夜被?叫醒的萧帝和汤后?。出了这么大的事,太子?手下的人谁还敢继续瞒着皇帝?
萧祁颂走进去的刹那,萧帝立刻上前狠狠打了他一耳光。
啪的一声?,震荡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鲜红的血从他嘴角流了下来。
汤后?立马扑上来将他护在身?后?,眼泪止不住外涌:“你打颂儿干什么?!这又不是颂儿的错!要怪就只能?怪我们,是我们非要定下这门婚事的,你要打就打我!”
萧帝咬紧后?槽牙,瞪着眼睛指了指萧祁颂,随即对殿内大吼一声?:“都出去!”
殿内一众人等立即马不停蹄地离开了此处,生怕被?牵连似的。
安静下来后?,萧帝亲自将内室的门关?紧,以免吵到萧祁墨。随后?坐在厅堂的主?位上,冷静了会儿。
才沉声?道:“御医说,你哥他伤到了脊柱,今后?能?不能?站起来还得看之后?的治疗情况。”
萧祁颂心底猛地一沉,睁大眼眸:“怎会如此?”
“你问我?”萧帝倏地瞪向他,压抑着声?量低吼:“我还想问问你呢!你带兵闯宫是想干什么?嗯?你难道要谋反不成?!”
汤后?登时倒吸一口凉气,立马上前替儿子?辩解:“颂儿不可能?会谋反!元宗,你再怎么也不能?怀疑到自己儿子?身?上!”
“是我想怀疑吗?是这小子?实在太无法无天了!”萧帝忍不住站起来,“墨儿是你亲哥!是你的亲兄长!你可有将他放在眼里半分?!今日敢带兵闯宫,明日你是不是就敢带兵逼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