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居然到现在都没有?把你的真实身份告诉阿和?”
姜七悦脱口而出, “你?这个朋友也太差劲了,哪有一直不告诉朋友自己是谁的。”
相豫摆摆手,不甚在意这种事情, “不说便不说, 没什么大不了。”
他从不是看重出身的人,顾三郎是不是顾三郎他根本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这人能不能为自己所用。
——很显然, 非常能。
“七悦,三郎并非有?意如此,想来是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韩行一道。
韩行一比相豫想得多点, 一双狐狸眼盈盈笑?着,不动声色打量着锦衣少年?。
少年?眉间带着浅笑?, 眼底有?揶揄狭促之意,仿佛是恶作剧得逞了一般, 正?等着看一出好戏。
看戏?
这位少年?郎有?事情瞒了阿和?
且是阿和意想不到、让阿和大吃一惊的事情?
韩行一眸光轻转,一种荒唐念头瞬间而起?——顾家三郎是商溯。
这种念头着实荒唐, 刚刚冒出, 韩行一自?己?便吓了一跳, 可转念一想, 生于锦绣目空一切的自?负少年?其实是弱小贫穷又?可怜的战神商溯, 只有?这样的事情, 才会让阿和大吃一惊。
顾家三郎如此厉害,前世怎会籍籍无名?
战神商溯在成名之前, 身世经历皆不可考, 两人看似毫无关系, 其实殊路同归。
再看面前少年?。
眉宇间的清凌傲气里藏着狭促,只等大戏来开场。
很好, 如果?刚才只是怀疑,那么少年?此时的神态,便让他无比笃定——顾家三郎便是战神商溯,将自?己?身上瞒了这么久,其实就想看阿和大吃一惊的模样。
呵,阿和不是没人护着的小白菜,是他们捧在掌心的明珠,哪能让人这样来糊弄?
哪怕此人是商溯,也不能在这种事情上看阿和的好戏。
韩行一极其护短,对?着相豫打了个手势。
两人向来极有?默契,相豫视线转向韩行一,韩行一破空写了个商字,相豫眼皮轻轻一跳,剑眉瞬间皱了起?来。
——这厮是商溯?绝不可能!
但?韩行一从不会无的放矢,若无十全把握,绝不会如此暗示他。
相豫虎目轻眯,不动声色打量面前的少年?。
“什么苦衷不苦衷的?说白了,就是不把阿和当朋友。”
姜七悦不曾留意韩行一与相豫之间的暗语,不满嘟囔道,“真正?的朋友哪是这样的?真正?的朋友是不等别人来问,自?己?就把事情给说了,哪会耽误到现在,还让阿和去猜。”
好像还真是。
这事儿是他做得不太地道,一直把自?己?的身份隐瞒到现在。
相蕴和不会生气吧?
商溯莫名心虚,眼睛去瞧相蕴和。
对?面的少女?杏眼明媚,似乎看不出什么怒意,可她一贯脾气好,只会在气得受不了的情况下才会发脾气,就像上次他当众下相豫的面子,她气急了,不想再与他做朋友,可尽管如此,在当着众人的面上时,她还是笑?意盈盈的,一点毛病都挑不出。
在接人待物的事情上,她无可指摘,比士族们养出来的高门贵女?更知礼,绝不会刻薄人,更不让人当众下不了台。
——所以她现在生气没生气只有?她自?己?知晓,不大会看人脸色的他根本看不出她的脸色是喜还是怒。
“......”
就很尴尬。
再看周围人,以相豫为?首的人的视线全部落在他身上,有?好奇有?打量还有?疑惑,当然其中要属姜七悦面上的鄙夷最明显,在她看来,他隐藏身份就是没把相蕴和当朋友。
商溯莫名心虚。
倒不是不把相蕴和当朋友,而是先有?老仆话赶话把他说成三郎,后有?相蕴和拜托他找弱小贫穷又?可怜的商溯,他这人性格向来恶劣,这种情况下当然想看相蕴和的乐子,于是故弄玄虚,把相蕴和的胃口吊得高高的,随后自?己?道破真相,让小姑娘大吃一惊。
不行,这事儿越想越恶劣,不是没把相蕴和当朋友,而是将人当猴耍。
尤其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把相蕴和耍得团团转,哪怕相蕴和性子软和不生气,但?相豫是出了名的爱女?如命,能眼睁睁看着他耍相蕴和?
是,他确实能打仗,是所有?主?公都想招揽的绝世将才,可招揽归招揽,招揽之后用完便杀也不是主?公们做不出来的事情,史书上那么多的兔死狗烹,多他这条也不多,没了功高盖主?的他,皇位宝座上的人才能睡得更安稳。
短短一瞬,他仿佛看到他助相豫姜二娘一统天下,但?九州刚刚归一,他便被黑心夫妻俩联手弄死。
——还别说,这的确是相豫与姜二娘能做出来的黑心事。
而满头珠翠一身华服的相蕴和冷冷瞧着他的尸体,抬起?蜀绣玉鞋,踩在他血肉模糊的尸体上,无比厌恶丢下一句话,“顾三郎,你?也有?今日。”
“你?当初骗我耍弄我之际,可曾想过今日的尸首分离?”
不不不,他想过的。
他只是想逗逗她,没想让她记恨他。
“你?怎么不说话?”
相蕴和的声音突然响起?。
商溯陡然回?神,“我——”
话刚出口,想想自?己?耍人玩的缺德操作,商溯声音戛然而止。
我字之后是长长的沉默,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扼住脖颈,后面的字一个也吐不出,相蕴和有?些奇怪,看了又?看面前脸色阴晴不定的少年?,“你?现在不想告诉我你?的身份?”
恩,应该就是这样。
三郎与家人关系不好,父母亲人是他心口的一道疤,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自?己?的身世说出,对?他来讲是一种自?揭伤疤。
“既然不想说,那就不说了。”
相蕴和十分善解人意,“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什么时候再告诉我。”
“你?放心,我不是看重家世的人,不会因为?你?的身世而对?你?改变态度。”
“无论你?是顾家三郎,还是李家三郎王家三郎,你?在我心里的位置都不会变,你?永远是我的好朋友。”
爱做亏心事但?从来不怕鬼敲门的商溯突然开始亏心。
与相蕴和的通情达理相比,他人品低劣令人发指,简直不配跟相蕴和做朋友。
更要命的是他不是李家三郎更不是王家三郎,他是她心中弱小贫穷又?可怜的商溯。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觉得商溯就该又?穷又?弱又?可怜,但?他知道的是自?己?与她想象中的商溯相差甚远,除了名字相同外,剩下没有?一丝相似,让他都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在找另外一个同名同姓的人。
商溯越想心里越没底。
而彼时打量商溯的相豫,也得出自?己?的结论,军师果?然是军师,面前的少年?郎极有?可能是他们正?在寻找的战神商溯。
相豫不是没有?怀疑过顾家三郎便是战神商溯,但?两者之间相差甚远,一个穷得叮当响,浑身上下透着任人鱼肉的软弱好欺气息,另一个把我穷得只剩下钱写在脸上,嚣张跋扈得见了大盛天子也敢刺几句,家世性格截然不同,他自?然没有?往深处想。
可今日被韩行一暗示后,再看看面前少年?的反应,那种荒诞又?真实的念头再度涌上心头。
军事天才不是地里长出来的大白菜,能摘了一颗还有?一大片,像商溯这种旷世奇才,几百年?也难找出第二个,不可能有?了一个商溯,还会再出现第二顾家三郎。
至于性格与家世,倒也好解释。
阿和前世并不认识商溯,对?于商溯的了解也仅限于鬼鬼相传的口径之中,乱世之中三人成虎不是什么稀奇事,世家出身性格桀骜的军事天才被传成任人欺辱的小可怜也不是没可能发生。
这么一想,相豫越看顾家三郎越觉得他是传闻中的商溯。
好家伙,这厮挺能藏事儿。
他这种自?诩极有?识人之能的人都被他骗了去。
这叫什么?
叫常日捉鹰却被鹰啄了眼。
被鹰啄眼问题不大,他一向有?容人之量,不会将这种事情放在心上,问题大的是这只鹰想当着他的面戏耍他的小阿和,这就过分了,这可是他心尖尖的阿和,哪能这样被人戏弄?
——除非你?让我大敲竹杠。
相豫给韩行一使?了个眼神,阴阳怪气开了口,“三郎放心,我不是那等俗人,只看重身世。”
“无论你?是谁,你?都是阿和的好朋友,是我想招揽的将才。”
“?”
这话不对?劲。
商溯虽不大会看别人脸色,可相豫的话着实不大对?,让不大会看别人的脸色如他都听出了阴阳怪气的味。
姜七悦不满身为?朋友却隐瞒身份,跟着相豫一起?讥讽,“就是,义父什么场面没见过?还能被你?的家世惊到了?”
商溯更加心虚了。
“三郎既有?难言之隐,我们便不要问了。”
两只政治老狐狸在这种事情上从来配合得天衣无缝,收到相豫的暗示,韩行一轻摇羽扇,立刻挖坑,只等性格别扭但?有?清澈的愚蠢的少年?跳进来,“家世身份对?主?公与阿和来讲不值一提,重要的是,三郎是阿和的朋友,朋友之间隐瞒身世算不得什么。”
“......”
如果?算不得什么,那你?们阴阳怪气做什么?
周围人的语气不大对?,相蕴和有?些奇怪,看了看相豫与韩行一,纳闷他们怎么突然变了态度。
但?相蕴和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小姑娘,与相豫与韩行一这种政坛老狐狸相比,她多了几分清白良心,相豫与韩行一联手刺商溯,她便温声安抚,“三郎,你?是我的好朋友,朋友之间应该相互理解,你?的身份想什么时候告诉我,便什么时候告诉我,我不在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