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用这么好的词汇夸还会生气?
那这人的脾气也太怪了点。
姜七悦看了看面前的漂亮少年, 心里迷惑不解。
“七悦,似三郎这么厉害的世家公?子,只怕普天下之下再找不到第二个。”
正在迷惑间, 身后突然传来相豫的豪爽声音。
姜七悦回头一看, 相豫大步从食案处走来,军师韩行一紧随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而来, 片刻间便?来到她面前,于是她不再疑惑少年的别扭性格,笑着唤了一声, “义父。”
义父?
这是相豫收的义女?不是姜二娘那边的亲戚?
商溯瞧了眼娇憨少女,从善如流接受了少女虽是相豫的义女, 却跟姜二娘姓的事情?。
——恩,他也随母姓来着。
军师韩行一亦跟随相豫一同走来。
此人极善用兵, 若能将他招揽到主公?麾下,必能让主公?实力大增, 如虎添翼。
心里想招揽少年, 韩行一对商溯颇为有礼, 手持羽扇, 与商溯相见, “顾家三郎?久仰。”
商溯挑了下眉。
“我阿父你见过的, 这位是军师韩行一。”
旁的武将鲜少得韩行一这样的好态度,相蕴和抿唇一笑, 与商溯介绍韩行一。
相豫与军师亲自相迎, 放在正常人身上, 早已飘飘然,商溯却反应不大, 冷冷斜了韩行一一眼。
——定是这厮谋划的请君入瓮的计划。
要?不是他反应快,只怕这会儿早已成了刺客们的刀下鬼。
商溯冷淡应了一声,“哦,军师。”
“当初听闻主公?提起三郎,以为是主公?夸张,今日一见,方?觉传言不虚。”
少年的心思全写在脸上,韩行一笑了一下,手中羽扇轻轻摇了起来,“三郎不仅能从刺客的包围圈闯进来,还能冲破亲卫们的封锁,果然是少年英才,所?向披靡。”
天生将才得人到哪都是被?人捧着,吹捧夸耀的话?商溯听了太多,而今又听韩行一夸自己?,他掀了下眼皮,面上没有太多表情?。
哼,他什么好听话?没听过?用得着韩行一来夸他?
韩行一差点让他命丧当场,休想用三两句好话?便?把这件事揭过。
但下一刻,韩行一的话?却让少年眉眼之间的冷意?瞬间溶解——
“果然是阿和看重的人,非一般将才所?能比拟。”
韩行一声音悠悠,狐狸眼笑得狡黠揶揄。
哦?相蕴和很看重他?
商溯心中一动,视线被?随着韩行一的轻笑转到相蕴和脸上,相蕴和比两年前高?了许多,眉眼之间已有了大人模样,此时立在相豫身侧,一双温婉杏眼笑着看着他。
“这是自然,三郎厉害着呢,我当然很看重他。”
察觉到他的视线,相蕴和温柔一笑。
少女眸光似星辰撒开?,晃得商溯眼睛轻轻一闪,眉眼间的霜意?顷刻间消失不见。
——韩行一虽差点害死他,但却说了句大实话?,相蕴和的确很看重他。
商溯的心情?好了起来。
他虽不得父亲所?喜,但也出身士族,是会稽顾家养出来的世家公?子,自幼接触的都是内敛含蓄高?门贵女,每个人不知带了多少层面具,一句话?在肚子里绕上不知多少回,才会含而不露说出来。
与这样的人相处久了,他只觉心累,有什么话?不能直白说出来吗?为什么一定要?别人去猜?猜来猜去不得其意?,最后闹得两人都不欢喜。
他不喜欢这种人。
至于他喜欢与哪种人相处,在遇到相蕴和之前,他也不知道。
时常吹捧他的人,他嫌人家太谄媚。
不吹捧他的人,他又觉得人家礼数不足苛待了他,多分给这种人半个眼神?都属于他善心大发。
各种性格的人他都不喜。
无?论怎样对他,他都能鸡蛋里挑骨头,挑出那人形形色色的不足。
但在遇到相蕴和之后,他突然发现了自己?的喜好,他喜欢简单直白的人,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
当然,直率不是口无?遮拦,口无?遮拦到他这种爱刻薄人的程度他也是不喜的,最好跟相蕴和一样,说话?直白但又不会落他面子,每句话?都说在他心坎上。
刻薄少年眉间染上浅浅笑意?,别别扭扭开?口,“恩,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
相蕴和笑道,“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在我心里的分量特别重。”
这话?比刚才更直白,商溯听得有些耳热,声音也跟着磕巴起来,“我、也一样。”
少年张扬跋扈又刻薄,鲜少有这种不自然的表情?,相蕴和有些好笑。
还别说,这样的三郎挺可爱的,像是对人满心戒备的小?兽放下所?有防备,对人露出自己?柔软的小?肚皮,等着人去抚弄。
真的很可爱。
天之骄子就该这个模样呀。
没有戾气,更没有厌世情?绪,只有敢与天公?试比高?的清凌傲气,怎么看怎么让人心生欢喜。
“我知道你也一样。”
相蕴和弯眼一笑,问道,“你来了这么久,也该饿了,不如跟我们一道吃?”
是有点饿,但你们的饭挺难吃的。
不过那会儿在方?城,如今进了皇城,应该比之前好点?
商溯想起自己?在方?城时吃过的饭,便?往相蕴和的食案处瞧了一眼,只一眼,便?让他心如死灰,食案上的饭色香味样样不占,一看便?知道是方?城的瘸腿厨子跟了来。
“三郎,快入席。”
平民出身的相豫觉得自家兄弟做的饭很好吃,十分热情?邀请商溯,“今日先?委屈三郎跟我们在地宫吃几口,等三娘料理?完刺客,石都把勾结刺客的士族一网打?尽,我再另摆宫宴,与三郎不醉不归。”
方?才虽被?商溯下了面子,但一向小?肚鸡肠的军师韩行一却没有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相豫的声音刚落,他便?跟着说道,“三郎,请。”
“.....”
行吧,请就请。
勉强吃几口应应景,如此也不算拂了相蕴和的面子。
亲卫已摆好食案。
商溯入座。
相豫与韩行一对视一笑。
——这位旷世奇才已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相豫一行人藏身地宫,外面的严三娘与石都也没闲着。
此时仓皇逃命的人群大多涌出宫苑,严三娘将他们安置在一早便?准备好的宫殿内,待仔细排查他们的确与刺客没有任何关系后,再放他们出宫。
严三娘安抚慌乱的人群,杜满与石都则领命去抄家。
行刺之事本是万无?一失,谁想得到相豫以身为饵请君入瓮呢?
权贵们本来在府上看着歌舞吃着小?酒,只等宫中相豫身死的喜报传来,自己?便?是从龙之功,成为大盛第一世家的富贵荣华指日可待,哪曾想,他们不曾等到喜报传来,等到的却是如狼似虎的卫士闯进府来,提着刀剑来抄家。
杜满身材高?大,颇为雄壮,身着盔甲冷着脸,活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阎王,这样的人领着卫士去抄家,当下便?把与刺客勾结的权贵们吓得心胆俱裂,魂不附体,稍稍威逼利诱一番,便?让那些伙同刺客刺杀相豫的心虚权贵们对自己?做下的事情?供认不讳。
行刺执政者无?论在哪个朝代都是灭族的大罪,男人午门腰斩,女人充入教坊司。
但姜贞不喜教坊司,更不喜女人被?人当个玩意?儿被?人玩弄,所?以在相豫入主京都的那一日,京都的教坊司便?已名存实亡,此时以刺绣制作胭脂水粉等养活自己?。
这种情?况下,再让女人们进入教坊司便?有些不合适,杜满便?大手一挥,把这些女人充入皇城,做些洗衣浆补刷马桶的活儿。
——皇城的宫人逃了大半,此时着实有些缺做粗活的宫人。
杜满抄家抄得风风火火,而彼时被?派去清点世家大族田产财务的石都也收获颇丰。
大盛是典型天子与士族共治天下。
权贵把持朝政,寒门极难出头,而作为连寒门都算不上的庶民出身的石都,刚从军的时候便?没少受权贵门的欺压,如果不是被?相蕴和所?救,他一生都是权贵门的牛马。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曾经将他踩在脚下的权贵们锒铛入狱,那些广袤无?垠的土地与富可敌国的财富全部在他手里过一遍,他看着账目上的惊人数字,忍不住想起自己?的曾经。
白玉为堂金作马,珍珠如土金如铁1。
世家大族的泼天富贵,建立在庶民们尸堆如山的骸骨之上。
他们取之于民,如今正好用之于民,有了这些粮食与金银,往后三年的军费都有着落了。
石都把田产与金银登记入册。
杜满石都与严三娘各司其职,在抄家敛财与招揽人心的事情?上发光发热,而彼时的相蕴和,也在为天下一统尽着自己?的一份心。
——招揽顾家三郎。
此人极善用兵,才干不在战神?商溯之下,若能让他投效她,必能让乱世更快结束。
相蕴和笑眯眯看着对面的少年。
扪心自问,在顾家三郎来来找她之前,他在她心里的形象是恃才傲物的天才,不好相处,仅为利用,但今日之后,相蕴和对少年的印象完全改观。
——世上能有几人能为了另一个人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
顾家三郎做到了,她在三郎心里是比他性命更重要?。
这或许是他少年热血一时上头,待他平静下来,兴许会后悔自己?的愚蠢举动,可在她心里,他就是来了,不顾一切来“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