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蕴和?看了看被少年塞过来的金瓜子, 再看看少?年臭着的一张脸,短暂愣了半瞬后,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出手这么阔绰, 他不家道中落谁家道中落?
崽卖爷田不心疼, 有这样大方的儿郎,再多的金山银山也经不住这样的打赏。
“我不要。”
相蕴和包起金瓜子, 把东西还给商溯。
商溯弄不懂小女郎的心思。
瞧了瞧小女郎没什?么表情的脸, 声音顿了顿,犹豫片刻问了一句,“嫌少??”
“......”
这不是少?不少?的事情, 这是她可以?不跟少?教养的孤儿打交道,但不可以?趁火打劫的事情。
相蕴和?道, “这是你的钱,我不能要你的东西。”
“你以?前要了。”
商溯看了看相蕴和?。
可你以?前也不落魄啊!
前呼后拥跟着一群人, 哪跟现在似的,身边只剩下?一个?随时会入土的老仆?
相蕴和?到底心善, 哪怕面?前的人说话刻薄, 她也没有如少?年一样直戳人的心窝, 只是委婉道, “以?前是以?前, 现在是现在。”
“以?前我缺衣少?穿, 你送我钱财,我求之不得。”
“但现在不一样了。”
相蕴和?摇了摇头?, 黑湛湛的眼睛亮晶晶, “我找到了我阿父, 已经不缺钱缺粮啦。”
“你阿父不缺钱粮?”
少?年微挑眉,“如果不缺, 为什?么偏居一隅,来到方城这个?鬼地方?而不是如其他诸侯一样,逐鹿中原问鼎天下??”
“......”
有这么一张嘴,活这么大还没被人打死真是一种奇迹。
相蕴和?再一次对少?年的聊天能力?有了新?的认知。
兰月不悦皱眉。
宋梨看了又看面?前的刻薄贵公子。
她丝毫不怀疑,如果不是这位少?年帮过她们?,依着兰姐的脾气?,现在便能扭断少?年的脖子。
“要你管。”
相蕴和?下?巴微抬,一向温柔和?煦的脸上难得有了不耐烦,“我阿父想去哪就去哪,你管不着。”
话刚出口?,忽而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少?年开口?便唤她名字,又知道她阿父是谁,可她却从未告诉少?年她的身份的,少?年从哪里?知道她的身世的?
“倒是你,你觉得方城是个?鬼地方,那你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相蕴和?狐疑看了眼商溯,不着痕迹套话,“金尊玉贵的世家公子不在中原富庶之地安享太?平,来蛮荒之地的方城做什?么?”
我阿父虽落魄,可你也好不到哪去啊。
再说了,我阿父现在虽落魄,但与之前被人追杀得没处躲相比,现在的生活已经上了好几个?台阶,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哪跟你似的,穷得只剩一个?老奴在身边伺候,却还摆着世家公子的谱。
相蕴和?越看少?年越觉得可怜。
没了豪仆扈从在一旁伺候着,就凭少?年这张嘴,迟早要被人打死。
恩,她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一样早晚被打死的人一般见识了。
小女郎眼底的怜悯明晃晃。
“?”
他有什?么可怜悯的?
商溯奇怪看了眼相蕴和?,道,“我来给我阿娘送葬。”
相蕴和?呀了一声。
事死如事生,世家豪族厚葬成风,当家主母死了,来送葬的竟然?只有自己的儿子与一个?年迈的老奴,这户人家到底落魄到哪种程度了啊?
——身为庶民的她的大父去世时,还有三五十个?乡亲来送葬呢,到了少?年这里?,居然?自己便把母亲给葬了?而且不是葬在邙山这种风水宝地,而是葬在以?荒凉著称的方城?
这不是落魄,是全家只剩他一个?了吧?
莫不是邬堡没有打下?来,反而被“王大善人”灭了满门?
还别说,这种事的确是“王大善人”做出来的事情。
相蕴和?对少?年充满怜悯。
“节哀。”
死者?为大,又被灭了满门,相蕴和?不再计较少?年如何得知她身份,左右这里?是方城,阿父又有兵力?驻守,不怕盛军来攻打,便对少?年道,“你初来方城人生地不熟,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来郡守府找我。”
“喏,那就是郡守府。”
怕少?年找不到地方,相蕴和?抬手一指,指向城里?最高的建筑,“大盛派来的郡守受不住方城的苦寒,去岁便收拾包袱回了老家,如今我与我阿父住在那里?。”
商溯顺着小女郎指的方向看去,一个?略高于周围茅草屋的建筑物出现在他眼前,不同于其他地方郡守府的高门大户红墙绿瓦,这个?郡守府与其他茅草屋的区别也仅仅是略高,没有云纹没有装饰品,仅仅是个?有些高的建筑物。
这玩意儿是郡守府?
他府上下?人住的地方都比这气?派。
“唔,如果是这种地方,官吏的确熬不下?去。”
商溯微颔首,对简陋的“郡守府”做出评价。
相蕴和?一言难尽。
——你都落魄到这种程度了,居然?还嫌弃我住的地方差?
“是了,方城又穷又差,寻常人根本熬不住,你安葬完你的母亲便早些离开吧。”
相蕴和?不想与这种不会聊天的人继续聊下?去,“若没什?么事儿,我便先走了,阿父在家里?等我,不许我晚归。”
“等一下?。”
商溯叫住小女郎。
相蕴和?不悦皱眉,“又有什?么事?”
商溯张了张嘴,有些难以?启齿。
在他的认知里?,赏人的东西便是赏人的,哪有再要回来的道理?
但那枚墨玉扳指是他生母留给他的遗物,不是随意能打赏人的东西,他在街上叫住小女郎,为的便是这枚扳指。
少?年踌躇着没有说话,相蕴和?眼底的神色变了味。
——你该不会是想问我借钱吧?
可你出手就是金瓜子,看着虽落魄,但也不像是缺钱的人啊?
破船还有三斤钉呢,更何况你这种随意把金珠扳指金瓜子打赏人的家庭?
相蕴和?颇为不解。
但小姑娘生性善良,少?年虽刻薄了些,可的确帮过她,那些金瓜子支撑起了方城最初的经济与米粮,让她与阿父少?走很多弯路,哪怕为了这件事,她也不能对少?年袖手旁观。
——虽然?少?年出手依旧阔绰,看上去不像是缺钱的样子。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等他吃一段时间的苦头?,就知道钱财的不易了。
相蕴和?善解人意地想。
小姑娘把自己身上的钱全部翻出来,又问兰月宋梨要了钱,再把鬂间的珠钗摘下?来,凑在一起学着少?年的样子拿帕子包着,塞到少?年手里?。
“?”
给他这些破烂做什?么?
商溯奇怪看了眼小女郎。
“我身上只有这些钱,如果还不够的话,我再帮你想想办法?。”
怕少?年又拿去打赏人,相蕴和?补上一句,“你今时不同往日,以?后花钱要注意,不要再大手大脚的。”
“???”
他看起来像缺钱的人吗?
商溯手拿用帕子包着的铜板碎银子,宛如风中雕塑。
把钱塞给少?年,相蕴和?任务完成,挥挥手与少?年道别,“我走啦,再会。”
相蕴和?转身离开。
商溯差点把东西砸在地上。
“你给我站住!”
商溯气?急败坏。
又怎么了?
这人的情绪怎么这么不稳定呢?
相蕴和?有些无奈,转身问少?年,“又有什?么事?”
少?年追过来,把她刚才给他的东西塞回她手里?,“收好你的东西,我不要。”
“我要的是你当初拿走的扳指,那是我生母留给我的遗物。”
哦,原来是嫌少?,想要那枚更贵重的扳指。
——什?么遗物不遗物的,她半个?字不信。
“既然?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你当初送给我做什?么?”
相蕴和?呛了一句,“你就是这么对待你母亲的心意的?”
商溯轻哼一声,“我没想送给你,是不小心掉在你手里?的。”
嘴硬,继续嘴硬。
那么贵重的东西,能随便掉下?去?能掉下?去不问她讨回来?等过去大半年了,自己落魄了,才想起来把东西讨回来?
这些世家公子旁的不行,装腔作势的能力?倒是登峰造极,无人能出其左右。
相蕴和?道,“扳指?我还给你便是。”
“只是那枚扳指我没带在身上,现在没办法?拿给你,你给我一个?地址,等我找到了,便差人给你送过去。”
他的地址?
哦,对,是得找个?地方安置下?来。
商溯举目四望。
原本是蛮人羌人杂居的地方经过大半年的修整,如今已有了初具人住的模样,茅草屋,泥土墙,长风卷起来,稻草与黄尘扑簇扑簇往下?掉。
——生活环境还没他住过的山贼窝好。
这地方能住人?
当马棚他都嫌简陋。
洁癖的贵公子眸光有一瞬的凝滞。
少?年端看四方却未说话,相蕴和?心情格外复杂。
不是吧不是吧,你穷得连住店的钱都没有?
可都这么穷了,还出手就送金瓜子?是本着舍不得孩子套不的狼,舍不得金瓜子讨不回扳指的心理吗?
“那什?么,你若是没地方可去,可先住在郡守府。”
相蕴和?无法?理解落魄公子的行为,叹了一声,道,“左右郡守府大得很,能腾挪出两间房子让你与你的仆人住。”
看看周围的茅草屋,再看看还能称作为建筑物的郡守府,商溯勉为其难答应,“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