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蕴和低头看着抱着她嘤嘤嘤的相豫。
男人?高大魁梧, 一身腱子肉,是典型的武将身材,半蹲在她面前, 与娇小玲珑的她相比像是一座小山。
小山就这?么在她面前俯首, 颇为威严的虎目此时委屈巴巴,两只眼?睛看着她, 仿佛她是能决定他命运的神?祇。
相蕴和静了一瞬。
“你, 你说话啊你。”
她久久未说话,男人?心里?越发没底,原本浑厚的男音此时带了些不易察觉的轻颤, “你想要什么,你告诉我, 我现在便帮你取。”
“金银珠宝?玛瑙宝石?”
男人?指天发誓,生怕她不信,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给你弄过来。”
“但是有一点, 你别伤害我女?儿。”
男人?道, “我结婚十几年了, 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你要把她给害了, 你让我怎么活儿?”
相蕴和突然便笑了起来, “我如果一定?要害她呢?”
相豫脸色微变。
方才低三下气嘤嘤嘤的神?态陡然凌厉,起额峮吧咦肆吧亦流九六仨每.日追更最新完.结文委屈巴巴的虎目此时轻轻眯着, 里?面仿佛淬了冰。
“你若害了她, 我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碎尸万段。”
相豫道。
他的语速并不快, 不急不缓的,带着点胸有成竹的笃定?味道。
仿佛她是精怪如何, 鬼魂也罢,只要害了他女?儿,他不惜一切手段也会替女?儿讨回公道来。
这?大概是身为父亲的本能。
只要不伤孩子的性命,一切好商量,若是伤了孩子,那便没得商量,不死不休是他最好的回复。
小姑娘笑了一下,抽出帕子,将相豫脸上沾到的黑狗血擦了擦。
但那黑狗血沾了太久,此时血迹半干,她擦了好几下,也没有擦干净,只将血迹又晕染,黑红一团待在相豫脸上,看上去分?外滑稽。
小姑娘的动作把相豫弄不会了。
眼?睛瞧着她帕子,眼?珠子跟着她帕子在移动,她帕子到哪,他的眼?珠子便到哪,跟着帕子转了一圈,眼?珠子累得直发酸。
所以?“精怪”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想要什么?又有什么心愿?
相豫想不明白。
“不害她。”
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际,面前的小姑娘再次开了口,声?音温温柔柔的,是他女?儿一贯的软糯语调,“我害她做什么?”
“我就是她,她就是我。”
小姑娘静静看着他,声?音缓慢而平静,“我之?所以?有改变,不是因为我是精怪,而是因为我当?了太多年的鬼。”
“?”
所以?你不是精怪是个鬼?
那你怎么不怕阳光?!
相豫敏锐抓到了不该抓的信息——所以?,鬼魂一般怕什么?
没怎么关注过鬼魂的男人?绞尽脑汁琢磨着克制鬼魂的东西。
不怕阳光,不怕符水,不怕黑狗血,这?样的鬼,得是修炼了多少年的厉鬼啊?
相豫想象无能,只能试探性开口,“呃,那什么,你既然不害她,那你想要什么?”
“或者?你有什么没完成的心愿?我可以?替你去完成。”
相蕴和抬头看着相豫。
一向极为敏锐的男人?此时尚未转过弯,不曾发觉她话里?的端倪。
又或者?说,在他的认知里?,他的女?儿哪怕当?了千百年的鬼,那也是被人?欺负的小弱鬼,而不是重生之?后便能大杀四方颇有他之?风的枭雄。
“我的确有没有完成的心愿。”
相蕴和看着相豫的脸。
相豫等的就是这?句话,“快说,什么心愿?”
“我的心愿是阿父阿娘统一天下,位尊九五。”
相蕴和道。
相豫微微一愣。
小姑娘的声?音仍在继续,“我还有一个心愿,是承欢父母膝下,与父母同享盛世太平的天伦之?乐。”
相豫眼?皮轻轻一跳。
他看着这?张极为熟悉的脸,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阿和?”
他静了一瞬,缓缓突吐出一个称呼,“你是小阿和?”
“不然呢?”
相蕴和笑着看着他,“我不是阿和又是谁?”
“谁会冒着生命危险义无反顾来找你?”
“谁会把自己?挣下的粮草与兵力毫无保留送给你?”
“阿父,鬼魂精怪虽不是人?,但他们?也不是傻子,他们?不会做这?种赔本买卖。”
“只有我,我才会做这?样的赔本买卖。”
“因为我是你女?儿,你的小阿和。”
世界为之?安静。
相豫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眼?底的神?色从试探到震惊,再从震惊归于平静,紧接着,平静的眼?底掀起滔天巨浪,顷刻间便将他淹没——他的阿和是死过一次的人?。
死在什么时候?
是被杨成周抓到的时候?还是死于乱军之?中?又或者?找不到吃的东西,活活饿死?
他不敢想象。
对于乱世之?中的反贼头头的女?儿的身份,这?是他所能想象得到最体面的死法。
这?个世道最不缺的便是不做人?的人?,在太平盛世时,他们?尚会披一张人?/皮,做出一副人?模样,可当?世道乱起来,那些压在他们?身上的人?的道德便会彻底丧失,有人?以?杀人?取乐,有人?以?吃人?为乐,有人?看人?与兽的角斗场,也有人?喜欢看人?与兽的混乱场。
在乱世,这?一切皆有可能。
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儿,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一个反贼的女?儿,她身上的每一重身份都足以?让她万劫不复。
相豫胸膛剧烈起伏。
他感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他脖颈,让他无法呼吸,他大口喘/息着,吸进?来的却不是空气,而是一柄柄将他劈得鲜血淋漓的刀刃——他怎能将他的小阿和遗失在乱世之?中!
“阿父,都过去了。”
小姑娘声?音温温柔柔,软糯稚气,“现在我还活着,这?就足够啦。”
相豫艰难开口,“恩,都过去了。”
他伸手,将小姑娘被夜风吹得有些散乱的鬓发梳在耳后。
而后单膝跪地,将人?轻轻抱在自己?怀里?,像是捧着易碎的琉璃,每一个动作都分?外小心。
“阿和,对不起。”
相豫声?音微哑,“阿父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了。”
再也不会了。
再也不会让你独面一切,再也不会让你挣扎求生。
你是阿父成婚十余载才有的珍宝,生来便该被人?捧在掌心的明珠。
相豫闭了闭眼?,轻轻摩挲着相蕴和的背。
小姑娘靠在他怀里?,仿佛是找到回家的路的游魂。
“恩,我信阿父。”
相蕴和道。
隆冬散尽,星河长明。
在遇到阿父的那一刻,她前世遭遇的所有苦难便消弭于无形。
马车上的军师韩行一看到这?一幕,抬手给自己?斟了一盏茶,慢条斯理喝着茶。
恩,这?样的画面才对嘛。
方才又是符水又是黑狗血的画面着实?煞风景,没得辜负了父女?好不容易才重逢的场景。
韩行一笑了一下。
案几上有着纸笔,纸上是小姑娘在学习写着的字,歪歪扭扭没什么力气,字里?行间满是稚气的痕迹。
——哪怕当?了几十年的鬼,学写字这?种事情还是不熟悉。
韩行一摇头轻笑,将小姑娘写错的字勾描。
一边勾描,一边想着小姑娘方才讲的事情。
天下大势,诸侯们?的纷争为战,方城的世外桃源,未来支撑相豫一统天下的沃土悍将,这?些事情他记得格外仔细,每一件事都能改变未来的格局。
他拿着纸笔,将事情一一串联到一起。
天下棋局在他眼?前铺开。
商溯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三当?家好生厉害,又赢了!”
周围山贼齐声?喝彩。
输了的山贼挠了挠头,“三当?家,您太厉害了,我完全不是您的对手。”
“......”
废话,抱只狗在这?里?都能赢得了你们?。
商溯十分?嫌弃,随手把玉色棋子丢在棋盘里?。
“咚咚——”
门外响起叩门声?。
“三当?家,东西收拾好了。”
门口的山贼躬身来报。
大当?家站起身来,“三当?家这?就要走了?”
虽说此人?刻薄难相处,但打仗是一把好手,堪称算无遗策,百战百胜,这?样的一个人?突然离开,大当?家还真有些舍不得——万一三当?家走后盛军来攻,他该如何应对?
“恩,走了。”
商溯神?色淡淡说着话。
略整衣物,少年起身往外走。
大当?家连忙来送,“三当?家何时回来?”
“不知。”
商溯道。
大当?家脸色变了变。
——清风寨如今是盛军的眼?中钉肉中刺,如果三当?家一去不回,他们?这?些山贼怕不是会被盛军生吃活剥。
“三当?家,您可一定?要回来啊!”
一个山贼眼?泪汪汪。
“三当?家,您快去快回,我们?在山上等着您。”
另一个山贼哭得像是死了娘。
他们?不能没有三当?家。
就像粮食不能没有太阳,花儿没有土壤,鱼儿没有海洋。
——跟他们?有血仇的盛军是真的会杀人?的啊啊啊!
众山贼恨不得十里?相送三当?家。
商溯抬眉瞧了眼?望夫石似的众人?,脸上有些不耐烦。
山贼们?立刻不送了。
“咳,老?三,早些回来。”
大当?家曲拳轻咳,“山上不能没了你。”
“知道。”
商溯凉凉应了一声?。
老?仆将烧好的小暖炉捧给商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