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道听途说相比, 她更相信眼见为实,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才是真实的?。
所以当她有所怀疑时?,她便转过身, 向“臆想”中声音传过来的方向看去, 看那里是否有清隽身影向她走来。
很遗憾,并没?有。
那里只有成排的松柏耸立着?, 上面压着?一层厚厚的?积雪, 那是前几日刚下的?,因宫中?人手不?足,所以只?清扫了地?面上的?积雪, 而松柏上的积雪去无人问津。
毕竟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冬日的?严寒与雪的?重量, 对于松柏们来讲不?值一提。
相蕴和实现在松柏尽头停留,在长廊尽头停留。
那里迟迟没?有人过来, 她便笑了一下,收回视线。
无所谓, 只?是回头看一下的?事情。
无论结果是哪一种, 她都能接受。
如?果回头的?确看到了商溯的?身影, 那便是好事一桩, 意味着?她不?需要再寻找新的?男人。
如?果看不?到, 那便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与商溯回归君臣知己,给?后世留一段千古佳话。
很显然, 结果是后者。
商溯对她是千里马遇伯乐, 是黑暗人生中?突然窥见了天?光。
他很开心, 也很感激,所以士为知己者死?, 他愿意为她征战天?下,佐助她定江山。
但也仅限于此,他对她从无男女之情,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男女之情是他不?曾涉及过的?领域,他不?想为任何人去涉及,也不?想为了她而赴险。
对他来讲,幼年父母决裂是他心中?永远不?会愈合的?一道疤,与其重蹈父母的?覆辙,不?如?敬而远之,不?去触碰,他一个人便能活得很精彩,又何必再添上一个人凑热闹?
他不?需要。
相蕴和笑了笑。
收回视线,转身回头,在宫婢们的?带领下继续往自己的?寝殿走。
瑞雪无声落下。
地?面上染上一层浅浅的?白,枝头屋顶继续添加兆丰年的?好兆头。
九曲长廊处,落下一个又一个急促的?脚步印。
玄色的?靴子踩了雪,沾了水,将那以金银线交织绣着?云气纹的?边缘上染上一层不?易察觉的?泥泞,沾上又被踩下,踩下又被沾上,轮回重复着?,直到靴子的?主任陡然停下,那上面的?泥点子才?倏地?甩在靴子上,像是蕴开的?烛痕。
停下脚步的?商溯胸口微微起伏。
视线里的?相蕴和越走越远,眨眼间,已?踏出宫门,走进另一座宫苑。
她的?速度很快,仿佛是为了躲避突然而至的?大?雪,所以她没?有片刻的?停留,径直向她自己的?寝殿走去。
商溯张了张嘴,但这一次,他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没?必要。
他唤过她的?名字,但她没?有回头。
他追得很急,但她却没?有为他停留片刻时?间。
她的?确问了他想不?想做她的?入幕之宾,但那更像一句玩笑话。
她的?话更像是吃醉了酒,笑眼弯弯与他说笑,问他想不?想做她的?入幕之宾,问完之后,她便转身离开,连给?他反应与回应的?时?间都不?曾留。
既然是玩笑话,待酒醒之后,便不?会一切都做不?得数。
所以她才?会那般急匆匆便离开,只?给?他留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而不?是等待他说出他愿意。
商溯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身后的?老仆挑了挑眉,瞧瞧连背影都透着?凄风苦雨的?小主人,再看看已?瞧不?到背影但连影子都透着?几分温柔的?潇洒豁达的?相蕴和,怎么看怎么有种天?意弄人活该错过的?既视感。
小主人与世女虽都习武,但彼此都只?习个皮毛,小主人会花拳绣腿,世女懂一些简单的?防御,莫说遇到石都兰月那种高手,遇到张奎葛越这种级别的?人都活不?下来。
这种情况下,指望他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很不?现实的?事情,所以直接导致当排成排的?松柏们耸立着?时?,一人走在这一边,一人走在那一边,两人谁也看不?到谁,根本?看不?到松柏后的?彼此。
但他就不?一样?了,他不?仅看到了世女回了头,还回头的?时?间颇长,可惜那个时?候他家小主人在被挡在树影后,世女看到空荡荡的?长廊,只?轻笑一声,慢慢转过了头。
到底是被两王委以重用的?继承人,拿得起,放得下,绝不?会因为没?有意义的?事情消耗自己的?时?间与精力。
抬眉再瞧他家小主人,此时?的?表情已?经不?能叫表情,眸色如?化不?开的?墨,阴郁颓废又乖戾,一如?从前老主人死?后只?剩他自己时?的?模样?,厌世的?情绪能从眼角眉梢泛出来。
老仆眼皮跳了跳。
忍了忍,到底还是没?忍住,把刚才?的?事情和盘托出。
“三郎,方才?世女回头了。”
老仆声音如?古井般无波。
但却一石激起千层浪,让商溯颓废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相蕴方才?和怎么了?”
商溯瞬间回头,昳丽凤目看着?老仆,如?溺水之人抓到救命稻草。
“......”
挺商家人。
三郎的?母亲也是这般至情至性的?人,所以早早夭亡,死?在爱情破灭之后的?绝望中?。
老仆见怪不?怪,看着?面前眉眼艳丽但也纯粹的?男人,不?急不?缓说出自己的?话,“我说,方才?世女在找你。”
“只?是你在松柏后,而她在松柏前,所以你们两个谁也没?有看到谁?”
“她在找我?!”
商溯眼睛稍稍睁大?,“她方才?听到了我的?声音?!她在停下来等我?!”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的?确可以这么讲,于是老仆点点头,三两句话把事情交代清楚——
“正常来讲,她应当听不?到你的?话。”
老仆道:“她只?所以回头,是因为她想回头,她想再看一看,你有没?有追出来。”
看一看她是否真的?会错了心思,你对她没?有半点男女情意。
什么听到声音的?话,不?过是她自己给?自己找的?台阶,无论声音存在与否,她都会回头看一眼,看她选中?的?人有没?有追出来。
这才?是内心强大?的?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她不?会患得患失,也不?会小心翼翼试探,她清楚知道自己值得拥有世间所有美好,所以她敢大?胆出击,询问别人对她的?心意。
是便在一起,不?是也无妨。
无论哪一种结果,她都能承受得起。
这才?是国之储君该有的?气度,虚怀若谷,胸有成竹。
小主人的?运气到底要比老主人好些,遇到的?人是真正的?光风霁月,温柔豁达。
老仆结束自己的?话,静静看着?面前已?长大?成人的?三郎。
商溯慢慢回神。
老仆的?话一遍一遍在他脑海中?叩响,将他大?脑冲击得再无一物——无论她有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她都会回头。
她回头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自己。
因为想让他陪着?她,因为更希望身边的?人是他,所以她回头,仅此而已?。
她的?内心,一如?既往强大?。
商溯慢慢回神。
那么,他配得上内心强大?又温柔的?她吗?
商溯抬头,看着?那条早已?没?有相蕴和身影的?宫道,生平第一次,他开始反思自己。
幼年之际,他便在族中?崭露头角,纵然是整个顾家整个江东之地?,都难以找到能与他推演沙盘的?人。
于是他的?族人与他他那好父亲便如?获至宝,视他为会稽顾家最?耀眼的?新星,能够改变顾家百年来之能为臣的?命运。
是的?,顾家的?野心很大?,遭遇过一次灭顶之灾的?他们不?再相信任何执政者,只?相信权力在自己手里才?最?安全,所以他们不?当皇帝是因为他们没?有能力,而不?是因为他们不?想。
——当然,这句话可以用在任何一个世家身上。
哪有那么多的?忠心耿耿与肝脑涂地??
不?过是势不?如?人,所以不?得不?俯首称臣罢了。
当他的?势力扩张到一定程度,当他有拥有问鼎天?下的?能力,他绝对会揭竿而起,让自己去当这个天?下之主,而不?是三拜九叩朝拜别人,将自己的?家族荣辱都系于别人的?喜怒哀乐。
有了他这样?不?世出的?天?才?,顾家的?野心进一步膨胀,而他那几乎与父亲恩断义绝的?母亲,也得到父亲假仁假义的?“宠爱”,是人人称羡的?一对“神仙眷侣”。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会在讨好与奉承的?氛围中?长大?,用生命去捍卫顾家的?荣誉,为顾家的?野心征战天?下,让他的?祖父或者父亲成为掌权天?下的?帝王,而后被鸟尽弓藏,结束自己惊才?绝艳但又无比短暂的?一生。
可是生活中?往往充满意外,士族大?家尤其多。
他的?好父亲算准了母亲对他的?一往情深,也算准了他是士为知己者死?的?性格,可唯独没?有算准的?,是人心——他们母子俩只?是单纯,并不?是蠢。
他的?确没?什么城府,也不?屑于有城府,他在人情世故中?选择了遵从自己的?本?心,而不?是让自己变成为了功名利禄便面目可憎的?人。
他分得清哪些是真心,哪些是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