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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可李侍郎您,当感同身受才是啊。

    唐王一惊, 他问道:“可是天使?”

    长史摇头道:“回王爷的话,不是,不过他自称是李侍郎府上的人。”

    唐王疑道:“李侍郎?是哪个……”

    他突然福至心灵:“是李越?!”

    长史连连点头:“正是。”

    唐王思忖片刻, 道:“快请他到花厅相见。”

    第一代唐王是洪武爷的第二十三子朱桱。当他就藩南阳后, 大兴土木,修建府邸。他所居的唐王府占了大半个南阳城, 后院中的假山气势恢宏,其中的石头都是耗费大量人力武力,从几千里外的江苏运来的太湖石。时隔百年,藩王的权势早已不比当年,就连这座轩昂壮丽的王府, 亦蒙上了岁月的烟尘。

    时春一路走来,心中既有讥诮, 又有感慨。唐王眼见一位身材高挑、步履矫健的青年入门来,虽然衣饰简朴,但其气度沉凝从容,自有一番摄人的风采。

    唐王心下感慨,果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观此人的神采,便可知李越的厉害。时春依制行礼:“臣妇时氏拜见王爷。”

    唐王一惊, 他诧异道:“臣妇?你这……”

    明明好端端一个男人,他突然回过神来。他也曾听说过, 李越的妾室乃是一员女将,颇有勇武,自九边护持他至鞑靼, 立下了汗马功劳, 亦受朝廷的表彰, 有诰命加身。

    唐王道:“免礼平身,原是淑人亲至。”

    他心中难免有些心惊,没想到李越连自己的女人都派出来了,这一趟估计所谋不小。可他这里,有什么是值得这个圣上跟前的大红人如此大费周折的呢?

    唐王所料不差,寒暄过后,时春果然很快就切入主题。

    唐王问道:“不知淑人为何而来?“

    时春道:“回王爷的话,自然是为王爷的身家而来。”

    她说得是实话,她此来就是为了藩王的家产,可唐王却会错了意。他道:“德静其人,与本王并无瓜葛。”

    这话一说,就透露出了他内心的焦灼。时春还没怎么问,他居然自己就说了出来。时春淡淡道:“德静和尚是否为王爷血脉,已然不再重要。他造成的恶劣影响,已与王爷紧密相连。”

    唐王心中又是咯噔一下,他道:“那又如何,你的意思是,圣上难道会因这种子虚乌有的事,问罪本王吗?淑人,祖训有言,离间天家骨肉,可是重罪。”

    时春依旧面无表情,她直来直去惯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太大改变:“王爷要是真像你说得这么自信,又何必还大老远派人去叛军营中。你派人,不就是因为心虚。”

    心虚二字似踩住了唐王的尾巴。唐王道:“胡说八道!本王早已声明,德静这个僧人,和本王没有丝毫的关联。即便是三法司来查,本王也丝毫不惧……”

    时春本就是奉命来恐吓唐王,气势上当然不能弱下去。

    她想了想道,“王爷您也是太祖爷的后裔,出身高贵,又一直有贤达的名声。您应该明白,有时候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关键是,什么样的真相最有利于大局。”

    时春徐徐道:“宗禄太重,占田太广,索盐太滥,宗室早已成了财政上的吸血虫。而宁王的叛乱,王爷们为了保住利益的咄咄逼人,早已让圣上心生忌惮。这时,又有人打着您儿子的旗号,起兵造反。您觉得圣上会做何想?”

    她环顾四周,目光如水一样,在这厅内的每一件器物上划过:“臣妇缺钱时,也会想发一笔横财。十几代的积累,如能全部取出,应也能平大半的亏空。”

    她的声音又冰又冷,唐王听罢之后,却不复之前的激动。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道:“那么,李侍郎是想做什么呢?他也想要点孝敬?”

    京官索贿是寻常之事,每三年一次的京察,就是京官“丰收之年。”藩王们也时常塞钱到朝中打点。唐王当然也不例外,但他又觉得,李越应该不是此等人。他的眼皮子要是这么浅,又岂能爬上今天这个位置。果然,时春所言大大超乎他的预料。

    他奇道:“你这么大老远来一趟,就是希望本王拿出一部分庄田来安置流民?”

    时春道:“回王爷,对。万事开头难,只要开了头,后面也就好办了。有王爷为表率,其他亲王也会意思一二。王爷既肯资助学子,想来也愿救助百姓。”

    唐王沉吟片刻:“这的确不是难事,不过,这对你、对李侍郎又有什么好处呢?”

    时春比他还要奇怪,她道:“我们又不是做生意的,为何一定要得到好处呢?”

    唐王一愣,他凝视时春良久方道:“李越不是已经上奏,请巡按御史清查田产吗?”

    唐王的消息如此灵通,时春也有些讶异,此事月池亦早已和她说过,她此刻只点了一句:“天家的颜面,毕竟是第一要紧事。”

    藩王占地,一旦全部揭发出来,皇室的威严、崇信,岂非是荡然无存。朱厚照绝不会做这种决策,而底下的巡按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所以,这条建议的提出,只是敲山震虎而已。

    唐王嗤笑一声:“那这么说,李越也知这是不可行之事,那么,他又凭什么来要挟本王呢?”

    时春道:“正因无法全部惩处,所以才只能杀鸡给猴看。”

    唐王面上的笑意一僵,时春道:“谁让德静攀咬的是您呢?”

    唐王道:“要本王答应可以,但本王也有条件,却不知你是否能做主?”

    时春道:“我来此,正是为了做主。”

    她说这话时,沉着镇定,唐王捋须道:“果然是女中豪杰。本王的要求也很简单,只是希望李侍郎将他的第三条对策,落实而已。”

    时春凝神一想,她道:“放松对宗藩入仕经商的限制?”

    唐王颌首道:“对。”

    时春问道:“为什么,难道有宗禄供养还不好吗?还是说,放松管制后,能更加名正言顺地获利。”

    她说话太直白尖刻了,唐王皱眉道:“你在家中,也是这么同李越说话的吗?”

    时春道:“王爷恕罪,臣妇是武人出身,不会说话。”

    唐王一时哑口无言。时春道:“更何况,臣妇总得问个明白,才好做主。毕竟,这事明面上看起来,对您不仅没有好处,反而有害。”

    唐王道:“怎么,本王又何尝是生意人呢?宗藩也是太祖的血脉,皇上想要封狼居胥,名垂青史,我们难道就合该老死宅院,碌碌一生吗?”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见时春愣了一下,唐王方定了定神,缓和语气道:“更何况,我们的日子还好过一些,中尉以下才是真正的……惨不忍睹。”

    时春道:“我知道,远亲旁支,日子艰难些。可再艰难,也比斗升小民要好得多吧。”

    唐王苦笑着摇头:“淑人若果有侠义心肠,何不往周王府去一趟。”

    诸藩王中,周王府的繁衍最快,到了正德年间,郡王已有三十多个,宗室也达三千多人,想必日子也是最苦。

    时春微微颌首:“多谢王爷指点,我自然会去一趟。不过,要促成此事,光有侠义心肠还不够。王爷是聪明人,应当明了我等也只能尽力而为。”

    唐王道:“难道以李侍郎的份量,还不足以说动圣上?”

    时春讥诮道:“李侍郎的话要是次次都那么管用,也不至于在鞑靼蹉跎三年,九死一生了。”

    唐王一时无言,时春道:“不过您可放心,于公于私,拙夫都会竭尽全力促成王爷的心愿。”

    这才算勉强达成了一致。唐王果然上奏,一面请罪,一面借口‘盖王与天子,本是至亲’,朝廷有难,宗藩当援,咬牙出让上百亩良田,用以安置流民。

    消息散布开来,各地藩王都十分震惊,盖因义军来势汹汹,而且专杀贪官污吏、藩王宗室。南方的王爷们还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可北方的宗室已是叫苦连天。晋王、沈王、鲁王都带着家中的子弟分守诸城门,但也仅仅能勉力支撑而已,毕竟不是谁都有归善王的勇武。并且,即便王府打得过,也要慎重动手。

    晋王骂道:“这叫什么事,要是击退了敌军,就是私藏护卫,要是击不退敌军,咱们还全都是一个死。”

    晋王世子道:“父王,唯今之计,只能向朝廷求援了。”

    晋王呸道:“乞兵的奏疏不知上了多少,他倒是理啊!”

    一众人叫苦连天,这时传来消息,使臣居然绕过了山东、山西等重灾区,率先去驰援河南去了。这时藩王们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他们没交“买命钱”。这些人禁不住大骂朱厚照。特别是宪宗之子们,他们一边怀念先帝的仁厚,一边骂这个侄儿不是东西。可骂归骂,王爷们也心知肚明,胳膊拧不过大腿,要真拖到兵临城下,那说什么都晚了。

    他们也只得纷纷上奏,言明愿意助朝廷一臂之力。月池见状,心下大定,以为可以尽快安排安抚之事,可这时,朱厚照却又改了主意。

    他来回踱步,登龙靴在地上发出一声声闷响:“你看看,叛贼刘六刘七等人,已经用黄衣、黄盖,衣杖比肩天子了。如此叛逆,要是都轻易饶恕,朝廷的威严何在!”

    月池一震,她所担忧的最差的局面终于出现了。她勉强笑道:“您乃天子,何必同这些愚民计较,尽快平息兵祸才是要紧的。”

    朱厚照的眼睛亮得瘆人:“为了平息兵祸,难道要朕向逆贼服软?朕定鞑靼,何尝不是为了九边的安定,为了他们的福祉,他们非但不感恩戴德,反而还恩将仇报,着实可杀!”

    月池道:“他们只是为宁王煽动罢了。宁王为了师出有名,散布了不少抹黑您的话。加之官吏层层盘剥,他们难以活命,这才起兵作乱。他们如知实情,对您必不会有不敬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