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短暂的静穆后,开始有人丢弃了身上的铠甲,开始有人丢弃了兵器,手无寸铁地主动走向敞开的城门外。
他们都是大齐的士兵。他们终归还是大齐的士兵。只是不是神策军,依旧只是换了神武军的名头继续效忠大齐,效忠他们钟爱的国家。
每一个战士都十分热爱与敬重曾经的神策军,他们也明白为何陈虎符将军要斩断军旗,没有人会比陈将军更爱神策军的军营,正如没有人会比陈将军更爱跟随着二殿下一手打造起来的神策军。如今他们也明白,陈将军,是想在必败之局里,给他们留一条活路。
这个年近半百的老人,听闻那些招降条例后,无动于衷,他如同一座雕塑一般,深深地看了眼天上东升的旭日。
那是充满希望的黎明,那是充满温暖的早晨,那是梦寐以求的光明笼罩大地,沐浴在他的身上。
陈虎符看着陆陆续续丢甲弃械往城门走去的士兵将士,颤抖着一双手 ,捡起落在尸山血海中的那面满是血迹污渍的军旗,这面军旗陪伴了他戎马半生,多少次他在南境大破南国敌军,便是它见证神策军的荣耀。
陈虎符粗糙的双手轻轻从地上捡起那面军旗,一手轻抚,眼眸里满满的不舍与动容。他颤抖着手将锦旗迭好,放在怀中珍藏。
那是神策军最珍贵之物,如何可以在此处被人丢弃践踏?
这主军旗上每一点敌人的血迹与折痕与破损,都是他神策军一刀一剑血肉之躯拼杀出来的荣耀。
这年过半百的老将军,对着那初升的晨光,双眸热泪盈眶,老泪纵横,大声喊道,“二殿下,承蒙知遇之恩!今日陈虎符有罪,愿以死谢罪,以后恐难伴您身侧马首是鞍,来世若有机会,必当替殿下做牛做马以此赎罪!”
话音刚落,陈虎符将军用跟随着他上阵杀敌、戎马一生的长矛,狠狠贯穿了自己的胸膛,自缢而亡。
那鲜红的鲜血染透长矛,他的身躯逐渐冰冷失去知觉,身体僵硬已经不倒,因为长矛直直扎入心脏,将他身躯撑着。
这个大齐一代戎马半生的老将,选择了用这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陈虎符将军用最惨烈的方式,用自己胸膛涌出的鲜血,染红了迭的整整齐齐的神策军军旗。也正是这一日,曾经叱咤大齐南境的神策军,在大齐的故土上悄然落幕,也寓意着属于慕容胜的兵权时代,已经退出大齐的政治。
曹龙牧如愿收编了投降的神策军。此行虽然双方付出了不少代价,但是除了战死的神策军与神武军,还是收编了剩下的神策军精锐。慕容胜经此一战,所拥有的大多数神策军心腹除了陈虎符老将军以及战死的军士之外,剩下的兵权连同神策军虎符一同落入慕容渊手中,如此一来,他的军队势力瞬间大增。
神策军如今形势已去,剩下留守南境边境的几万残军,有虎符在此,自然也不会是问题。
自此,大齐的兵权几乎一统。如今此次获胜,曹龙牧与张远封锁了战场的消息。曹龙牧负责留守丰城,管理残军收编等事,而张远则是带着五万己方援军,悄悄走山道行至凉京,打算按原计划与慕容渊凉京的神武军汇合,在慕容胜消息闭塞,耳目全断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举兵包围齐宫的二殿下宫殿,以及所有亲二殿下的权臣清流府邸,来一场政治立场的洗牌。
大齐的天,即将变了。
如今这场仗,算是赢了一半。登天之路最难的那一步,已经在丰城之战啃下来了。剩下的,就是那些朝臣与清流之辈,文官不比武官,没有兵权,却也实难对付。武将可以武力制服,可文官,难得是文人气节,若要想众文官心服口服臣服于慕容渊的统治,可不是一个区区圈禁便可以达到的。
好在,总归一切还是往好的方向前进的。
若是此行顺利,慕容渊收服文官清流,那么,慕容渊曾应允他,位极人臣。
张远骑着一匹黑马,看着前方迷雾中披夜前行的士兵们,似乎穿过这片迷雾之后,便是破晓的黎明。
如今夜深露重,前途一片雾气茫茫,谁也不知雾气之中是何未来。
此行可否顺利,他亦然不知。
张远望着眼前迷雾中隐隐透出痕迹的峰峦迭嶂,那是大齐的山峰重峦,那是大齐的国土。
少时,他艰苦求学,为的一朝考取功名,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而如今,他跟着慕容渊,步步高升,步步为营。朝堂之术诡谲,他渐渐也在权力之争中学会步步谋算,激流勇进勇往直前。一旦步入官场,便是止不住的权谋与派系的斗争。大齐政治不定,官场之中,人人自危,人人以护己为先,何人来关乎民心民生,为民请愿。
张远一袭黑衣玄甲,神色坚韧,他忽然想起之前在德云殿,他穿着官袍与贵女们讲学时,问过在场的贵女们一个问题:何政为优?
当时所有贵女写得策论,只有时慕青的策论,让她眼前一亮。
时慕青虽然字迹丑陋,但是文章却是让他眼前一亮。她在文章之中写了一句“德为善政,政在养民。”时慕青还在文中描绘了一个“天下为公”的“大同社会”,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
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时慕青还在文章中表示,天子世家与庶民同权,男女平等,皆可从商入仕。德政应大兴教育,教化百姓稚童稚女使人人明礼懂法。主张人人平等,废除世家贵族特权,削弱世家霸道专权的局面,使贫民寒门也可科考入仕。主张士农工商人人平等,主张大兴贸易发展经济减免赋税······
当时时慕青的这篇策论,张远看得是胆战心惊,他不知为何她一个的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嫡女,如何敢喜爱论政治上如此大放厥词,甚至讲一些天马行空甚至有些叛逆的言论。
时慕青这篇策论太过敢写,以至于最后当慕容渊同他一同看见时慕青这篇策论时,两人忽然一致沉默许久,久久无法开口打破这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