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叔这收费确实是低，对不起七叔的手艺。”小包是真心为戴老七感到不值。
“这世道这么难，大家兜里都没什么钱，这人工又便宜。就是这个价还还没什么生意呢，有什么法子呢，总不能丢掉手艺不做。”戴老七语气里都是无奈。
“我以前听大少爷讲，上海除了专注烫发的那些新潮理发店，也有不少老式的理发店，有的就是以修面为招牌，很多老派生意人捧场，价钱还不便宜呢，我不觉得七叔的手艺会比他们差。”
“上海是什么地方，寸土寸金，人又有钱。不像我这条街，没什么人气。”
“我觉得七叔想点法子宣传宣传，以七叔你的手艺生意也会好起来。”包国维跃跃欲试道。
“哪有什么好法子，先不说这个。你真要学修面，这可是要下苦功夫练，想当年我学艺，给师父师娘倒了一整年尿盆，师父才开始传我真本事。当然如今不作兴这个，刚才我修面你看明白了吗?”
“说不上太明白，倒是觉得七叔修面的时候像拿着青龙偃月刀的关羽嘞。”包国维半开玩笑道，同时用手指了指壁龛上供奉的关二爷。
戴老七听到包国维说到关二爷，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说道：“看来你还真是和这行有缘，普通人剃了一辈子头都瞧不出我们剃头一行供奉关二爷的关隘。”
“你知道剃头匠为什么供奉关二爷吗？”戴老七问道，却没准备让包国维回答，自顾地往下说。“有人觉得我们拜关二爷是拜武财神，或者是拜关二爷的义气，其实都不是，我们剃头匠拜的其实就是关二爷手里这把青龙偃月刀。”
“剃头匠，剃头匠，关键就是一个‘剃’，本事就在这一把剃刀上。关二爷一身本领也在这一把刀上，杀颜良诛文丑，过五关斩六将，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这剃头匠的刀有三十六中刀法，就刚才我用到的几种，刀背刮后颈拿那一下叫‘关公拖刀’，鼻翼那两刀唤作‘双龙出水’，眼皮上那几下是‘月中偷桃’，耳窝那个叫做‘哪吒闹海’……”戴老七越说越兴奋，像街面上说三国说到兴起的先生。
“难得你与这行这么有缘，今天你来第一天，我这个当师父的送你一个礼物。”说着，戴老七从里屋拿出一个木盒子。
“当年冯大帅赏我师父不少钱，我师父拿了一部分钱请好铁匠用好钢打了几把好剃刀，传到我这有三把，我正在用的那把就是，如今这里还有一把，就当作见面礼吧。”戴老七从盒子里拿出一把精钢刀刃、黑木刀柄的折迭剃刀，他谨慎小心的动作仿佛那把剃刀重逾千斤，可见他对这把刀的重视。
“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包国维连连摆手拒绝。这可是传了代的东西，戴老七这老派的手艺人，可想而知对它有多珍惜。
“拿着，既然说好了向我学艺，这名将哪能没有一把趁手的兵刃，你要诚心拜我做师傅，就收下这把刀。我和你爹老包是几十年的交情，我看你也投缘，这刀就和人一样，有用总比闲着好。”戴老七的语气不容置疑，将手中的刀亲手交到包国维手上。
“如今刀也有了，你要学艺，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教你第一课。这剃头匠在人家脸皮上用刀，第一重要的就是胆要大、心要细、手要稳。今天我这个当师父的就做你第一个顾客，你瞧着上手就是。我倒要看看你看了一阵，有没有瞧出什么名堂。”戴老七说完，人就躺上了理发椅。
包国维也被戴老七这种大胆的传艺方式激起了好胜心，老话讲“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放在任何技艺上都差不多。戴老七这种传艺方式显然是不符合老规矩的，也可以看出他是真喜欢包国维这个徒弟，也是真想把自己的手艺交给他。
没想到他一个老派的手艺人，关键时刻也有这样的标新立异之举。
包国维按照之前看到的戴老七走过一遍的流程来，洁面，热毛巾软化胡茬，打上泡沫，荡刀……整个人动作虽然不快，好在没有出错，也有一点行云流水的意思，放在这个第一次上手的人身上真是难得。
包国维修长的手指拿着剃刀，借用腕力运刀，前世拿手术刀练出来的那份从容放在修面上竟也十分适用，刀锋游走在戴老七清瘦的面庞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催人昏昏欲睡。
戴老七躺在椅子上感受着包国维的动作，脸上挂着一丝满意的笑。不过并未说话，他不想打扰到正专心致志修面的包国维。
花了比戴老七多大概一刻钟的时间，包国维收刀。戴老七用手摩挲着脸，坐了起来。
“要不是我早认识你，我会以为你至少学过一年，第一次就有这样的水平，远强过我当年啊，要是放在民国初年，就凭这天赋，做到我师父那样声名远扬也不是不可能。”戴老七对这个徒弟越看越喜欢，觉得自己师父传下来的剃刀算是没有所托非人。
“戴七叔过奖了，我这点皮毛和七叔比起来还差远了，要七叔指点的地方还多着呢。”包国维很是谦虚。
“一点都没有过奖，你有这样的心思和天赋，干什么都能出息，老包生了个好儿子啊。”戴老七突然有点羡慕老包了
，以前他还不理解为什么老包省吃俭用送包国维上学，还深信秦家那些仆人的“谣言”。
现在看来人还是多接触，这不才和包国维接触不到一天，就发现他和自己以前心目中的形象完全不同。
以前自己总认为包国维不务正业、就只知道盯着老包那点辛苦钱，好拿去和那帮富家子弟挥霍。半天下来才发现人家孩子懂事着呢——不仅知道底层人的不易。还在洋学堂学到了不少东西，更没有那些洋学生身上的臭毛病。关键是人细致、眼睛里有活儿，自己差点错过了个好徒弟呢。
要是包国维知道戴老七心中所想，他只会说你以前看人真准，然后把原主拖出来一顿鞭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