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愿漫无目的走了很久,脸上血色全无。
他像是一个在沙漠里走了数年的旅人,终于看见了绿洲。一头扎进去,只惊动了一池幻影。
于是接下来走的每一步,都会重复去想,如果那不是幻影该多好。越想,他的步伐就越沉重。
城市的夜晚依旧明亮。
视线尽头出现了一个人,挡住大半的道路。
池愿迟钝抬头,看见路灯下许若面无表情的脸。
“谈谈?”
半小时后,滨海边。
许若拉开拉环,将还在冒冷气的易拉罐递给池愿。
“谢谢。”
这是见面后池愿说的第一句话。
许若没应,坐在池愿旁边,拉开另一个易拉罐的拉环,仰头,喉结滚动,咽下去大半冰啤。
他用手背擦去下巴上挂着的啤酒,扭头问:“什么心情?”
“不知道。”
许若听笑了,换了个问题,“还记得我说沈修沅不喜欢我时,你是怎么安慰我的么?”
“你说,看开点。”
许若凑到池愿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说:“同样的话,我也送给你。”
池愿避开他的目光,沾着水汽的手指湿漉漉,往沙滩上一撑,沾了满手的沙子。
粗糙的颗粒感让池愿略微定神,他张了张嘴,说:“我一直都没把你当成过情敌。”
“……”这跟说他不够格有什么区别,许若臭着脸坐回去。
“是我小看你了,你倒是阴阳怪气的一把好手。”
许若冷嗤:“看来沈修沅出国也不用担心你了,刚好,免得他分心。”
许若的每一个字都砸在池愿心坎上。池愿忽视因为听到“沈修沅”三个字而带来的难受窒息感,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有点看不透你。”
“你好像很喜欢沈修沅,又好像没那么喜欢。”
小孩儿说话时眼睛里木木的,没有过多情绪,跟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人差不多。
许若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欺负人。
他当然没有好心到特意来安慰池愿,他是来看笑话的。
看和他一样爱而不得的人会沦落成什么样子。
过去,沈修沅视他如普通朋友,他放弃时尚且痛不欲生。那被沈修沅特殊对待过的池愿呢,池愿被抛弃时,会不会比他还狼狈。
对同一个人动过心,许若深知沈修沅的魅力之大,要放下沈修沅喜欢上另外一个相较之下过于平庸的人,太难太难。
彼时他历尽千帆,而现在的池愿,不过一张白纸。
白纸染上的第一笔墨迹,就如此刻骨铭心。往后任何人想再添一笔,都显得那么多余。
狼狈没看到,笑话他也不想看了。
没畜生到那种地步。
许若拿起一罐新的啤酒,在拉开拉环的脆响中,淡声说:“大概是因为,喜欢沈修沅是过不去的过去式。”
酒精麻痹大脑,许若顺便多了句嘴:“我早就告诉过你,爱情是最不值当的东西。”
池愿对此难以发表任何意见。
他和沈修沅之间算不上爱情,纯粹是他一个人的幻想。好像也算不上亲情,沈修沅如果真把他当弟弟、侄子,就不会瞒到现在。
充其量……算是搭伴走了一程的朋友。
就连最后离开的消息,都要借池御锦的口传给他。
临出国公司肯定会乱成一锅粥,沈修沅早就预料到他的歇斯底里,刚好,忙着开会忙着工作,就不用应付他了。
现在不用,以后也不用。
距离不是问题,他在哪儿都可以上大学。世界排名靠前的学校又不是全在z国,文化瑰宝散落各地,处处都是。
出国而已,大不了时间久一点,过程麻烦一点。只要想做,总能做到的。
但抵不住另一个人不愿意。
池愿伸手,徒劳地在空气中抓了一下,喃喃问:“为什么飞蛾碰了火就会死,却还是进化出了趋光性呢?”
许若沉默片刻,突然笑出声,他往池愿手里塞了一颗买酒送的牛奶糖,说:“因为有病吧。”
“是吗。”池愿也跟着弯了下唇,很敷衍的笑,“但我却觉得,是因为它向往美好的事物。它以为熬过痛,再努力往前飞一点,就会得到终其一生所要追寻的东西。”
潘多拉魔盒打开前,没人知道会开出来希望还是瘟疫,指不定里面还装着隐藏款。
但还是有那么多人去试,还有那么多人连试都不用试,就幸运地知道了答案。
池愿属于后者。
小半瓶冰啤酒下肚,池愿看着黑蒙蒙一片的海天交界线,问:“你也要和沈修沅出国么?”
“嗯。”许若也不遮掩,有什么说什么,“他花钱雇我,我得帮他看着管理层。”
“那你和你男朋友怎么办?”池愿问,“异地?”
许若不太
在意地说:“分了。”
半晌,池愿又喝了两口冰啤,喔了一声。
“在一起时,带着闹脾气的心态,本来也长久不了。”许若说,“刚好趁着出国,一刀断干净。”
海风刮在身上,潮湿黏热。
池愿捏着空瓶起身,轻声说:“他和我一样,都是被留下的人。”
不远处的垃圾桶发出声响,是池愿把捏扁了的铝制啤酒瓶扔了进去。
脚踩在沙滩上,沙沙的声音不大,但足够引人注意。
池愿没打招呼离开。
他的声音散在海风里,又低又哑。
池愿说:“一切顺利,前途似锦。”
许若喝下最后一口酒,半晌,手臂挡住眼睛往后仰躺在沙滩上。
他叫住池愿,声音很大,比起害怕池愿听不见,更像是发泄:“你知道我一开始看上沈修沅哪一点儿了吗?”
池愿顿住脚步,没有出声。
沈修沅的优点太多,长得好看,有钱有权,为人绅士,品格高尚,教养良好……池愿挑不出一个最好的。
“是他的野心。”许若吼道,“讲句难听点儿的话。他在开会时一发言,宁城有大半的小0连腿都合不拢。”
“池愿,如果你见过他在谈判桌上的样子,就会知道,他这个人,注定是会在九天之上翱翔的鹰。想要飞得高,是不能有枷锁的。他很聪明,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