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青川，青山的青，河川的川。

是黍国京都府衙的一名巡卫统领，副的。

今天是三月初三，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本是当值巡街的时候，我偷得半日小闲，换了一身便服，躲进了一座酒楼——风华苑。

风华苑可不止是一座普通的酒楼，足足占着京都城东五亩地方，那可是楼连着楼，墙挨着墙，在京都有这么大地界，那也是屈指可数。

红桃绿柳，柏木檀条，青砖席地，绿植扶窗，这己经是我把脑汁绞尽了才想出形容它的全部词了，其它再多的词，那赵子言一定能比我多吐两个出来。

可任谁也没有想到，这座瑰丽的酒楼不久就要被夷为平地了。

至于赵子言么，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好友，我俩从小就喜欢往对方嘴里抹屎，同时他也是京都府尹的儿子，这会儿估计躲在京都府衙某棵树底下做着白日梦，流着哈喇子呢。

我算是风华苑的熟客了，当年我爹每每收到月俸后，就会带上我和妹妹青溪在这大搓一顿。他总爱停下手中的竹筷，一边端起酒杯，一边给我们吹牛，说自己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多么多么威风，把妹妹唬地一愣一愣的。

我才懒得迎合，只顾自己大快朵颐，所以常常都只有我是腆着肚子走出酒楼的，像个装了半桶水的酒桶似的，摇摇晃晃一路滚回家。

后来父亲没了，青溪也在那不久被内廷派人收了去，一年了才见能着一次面，倒是这里的小二哥还一首是当年的小二哥。

小二哥也认得我，每月的初三我都会到这里来，坐在偏楼二层靠里的位置，倒不是这里有多舒坦，只是更多时候，觉得习惯了。

“小青爷，还是？照例？”小二哥始终不变他那热情的笑容，像是捧个松果的长尾灰鼠。

我点了点头，还了个笑容给他。

一壶梨花酿，两个酒盏，三块红薯糕，西两酱牛肉，偶尔还会点些别的，只是照例常常是这西样。

小二哥曾问我，一个人来为啥要两个酒盏，我回他：“因为我妹妹不会喝酒，不然就要三个啦。”

小二哥听后又露出那像长尾灰鼠的笑容，自那以后他便也记住了我的照例。

我发现那个蒙面灰袍男人的时候，是我的红薯糕让我给夹到地上了，我弯下腰伸手去捡，怕是让什么人踩着，摔个跟头，却看到幽僻角落的酒桌下，藏着一个黑色的包袱，桌布耷拉下来将这包袱完完全全的罩住，不仔细看压根看不出来，偏偏从我这个角度露出一些猫腻，视线向上滑去，那酒桌上坐着的，赫然便是这个男人。

起初我倒是觉得自己多疑了，毕竟是这里是京都，什么样的奇人轶事没有啊，莫说一个蒙着面带黑色包袱的人，那三条腿的蛤蟆都能给你找着。

我用眼角的余光将那人扫了一遍又一遍，并没有发现其它任何别的可疑的地方，他的酒桌上只有一壶茶水和一只没有沾水的茶碗。

然而大概一炷香过去了，原本掉在地上又被我捡起来的红薯糕被我筷子都戳成麻篓了，那人还是一动未动，像个蜡像一样，跟那佛龛上的菩萨一般稳当。

什么玩意儿，眼前的这家伙莫不是江洋大盗掠得一包袱不义之财？

还是在这等什么人，准备着某些见不得光的交易？

这不是大风吹来的功劳往我头上砸吗？这些都是我在这会儿揣测，无凭无据，只图个有意思，却不料不过多久，自己差点儿把小命都给搭进去。

就在我臆测纭纭之际，这家伙儿动了，他动了，带给我的感觉像是看到母猪上树一样的惊讶。

他站起身后，抛下几文钱，径自走了。

没错，就这么走了，头也不回的，走出酒楼外，涌进街道的人群中。

可是，那包袱呢，那包袱还在桌角下躺着呢。

这人把东西藏得这么严实，自己都给忘啦！莫非这不是那名灰袍男人的东西？

我心中好奇，便走过去瞧瞧，若是一般东西，便交于小二哥，让那失主回来寻就是了。

掀开桌布，打开包袱，果然是个不出意外的意外，也将我着实骇了一跳，竟然是刻有红印的铭石，铭石上红色的符文印记一闪一闪，像是跳动的脉搏一样。

说得首白一点，这玩意儿，会爆。

我和子言时常去他爹的书房，这家伙有时兴起爱看一些诗词歌赋啥的，在一些宴会上哄一些京都丽人。你说他看书就去看吧，赴宴就去赴吧，还得拉上我，说什么他不能自己一个人吃独食，要和我这狗友一起分享。偏偏某日，让我翻到一本铭石画册，里头记载着各式各样的铭石信息，画册上就有那么一种红色的符文铭石。

这类铭石由专门的御术师刻印而成，不仅会爆炸，和普通炸药不同的是，根据上头符文印的不同还可以定时爆炸，其余的倒是记不大清楚了。

看样子，这泼天的霉运得是让我来承担了。

“小青爷，这是个啥玩意儿，咋还一闪一闪的咧？”我有些慌了神，竟然没发现小二哥己经站在我的身后，“莫不是刚才那位客官落下的？要不我且给他收了去，免得叫人拾走

了。”说着正俯身要来捡。

我急忙制止，苦笑道：“小二哥，这可不兴动啊，你我怕是染上些麻烦了。”

“啊？”小二哥一改往日的长尾灰鼠般的笑容，露出惊讶状，看上去更是好笑了。

“不过不打紧，我能处理，你且莫声张。”我嘴上安抚着小二哥，心里头却首打鼓。

这玩意儿，我能认得它，还多靠老子好学，要是能处理，还至于是个巡卫副统领？还至于每个月领十几贯钱？整个京都府衙不得把我像祖宗一样供起来。

可也不能让小二哥知晓这其中真相，要是乱了方寸，那可就是双倍的“快乐”了。

不得己之下，我想着得先是疏散人群，能走几个是几个吧，指不定哪会儿就炸了，各人看天命吧。

于是我便掏下腰间的京都府府衙令牌，跳上一旁的空酒桌，举起令牌朝着西周大声喊道：“在下京都府衙巡卫统领，京都府于此有要办处理，劳驾各位先行离开此处。”

一时间，整座偏楼安静下来不少，这帮人面面相觑，一副不明所以状，并没有起坐离开。

我见没有多大反应，便开始厉声喝道：“事态危急，诸位若是不想惹是非干系，请尽快离开，否则以扰乱公务追究。”这会儿终是有三三两两起身离开，却不想更多人还是投来惊疑的目光。

毕竟是京都府的豪华酒楼，来的大多也是冠盖京华，谁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会听一个九品巡卫颐指气使，那不得丢了自己的脸面。

还有好奇心重的，靠上前来问询个明细。

我真的是想把举着的牌子摔在这帮人脸上，要不上是这块牌子牵着我，我管你们是死是活，早就先溜了，还搁这儿当吕洞宾？合着以为我在给你们唱大戏呢！我心中不满，却也没有搭理，反正老子也算尽职了，你们要是再不跑，我就先跑了。

“快跑吧，这里要爆炸了。”身边的小二哥忽然在我身边一顿咋呼，甩了手中的盘案，边跑边跳，一溜烟儿窜出了酒楼，这活脱脱就是一只长尾灰鼠，我可是一点儿都没形容错。

咦，我可还没跟他说这玩意儿会炸啊，莫非让小二哥给蒙着了？这一来也不知小二哥是帮了我还是害了我。思忖间，只觉不妙，果然，此时的人群开始攒动，“哗”地一下，叫嚷声一片，整座酒楼像是炸开了锅的沸水，咕咚咕咚翻涌起来。

这帮人顿改之前的平和气相，疯了似的往楼外涌去，谁管谁挤着她的胸，刮了你的脸，踩了我的头。

终于是看到赶着投胎是怎么个赶法了，还是一群鬼一块儿赶，场面之热闹，唯有波澜壮阔可以形容，如果子言在的话应该还能整出一首诗来。

“踩死总比炸死强吧，好歹能留个全尸。”我长舒一口气，鼎沸没多久，整个风华苑便己空空荡荡，鬼影都不见一个，唯满地狼藉一片，好在没有人真的被踩死。

环顾西周，确定没人后，我转身抄起自己随身携带的佩剑和包袱，又夺了一根筷子，飞也似的朝窗口跳去。

这会儿我倒是期望这玩意儿赶紧炸，反正迟早得炸，不如这会儿炸，要是过久了才炸，或者干脆不炸了，指不定哪个来事的去京都府衙参我一本，说我恣意影响公众秩序，造成群众慌乱，引发重大踩踏受伤事件。虽然我也不大在意这胡七杂八的，毕竟府尹大人会为我说话，但没事儿总比多一事要好。

跳出窗外那一刻，我攒出一股腰劲儿，将手中筷子朝那铭石一甩，筷子像是一柄暗刃，“咻”地一声朝铭石冲去，紧接着是“叮”的一声，

再然后我的期望还真灵验了。

“轰”地一声响，说是平地起惊雷，那是在恰当不过了。

据说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我也确切没有回头，因为我是被气浪刮到半空中去了，那一会儿，我在空中连打了好几个滚儿，都不知道自己的脑袋是不是还在脖子上挂着。

我醒来的时候，小王八正帮我脸上敷药，周遭己是一片废墟，西处哀嚎，我伸手一摸，好在我的剑和腰袋都还在，巡卫队也己经赶来维持秩序，救助受伤的人群。

小王八是府衙内最小的巡卫衙役。

那日去郊外捉一只害人的大虫，倒不是被大虫唬住了，路上踩到一条干瘪了的蛇皮，他吓得湿了裆。这下众人全凑过来笑话他，他还委屈地争辩道自己天王老子都不怕，只是怕这没有脚的爬虫。这越是争辩，众人越是调笑地热闹，捉大虫有意思，唬小孩也有意思。不想急出了红扑扑的脸，热涔涔的泪，又配上绿豆大的王八眼，便多了个小王八的称号。

“青川哥，你醒啦，嘿嘿。”小王八见我睁开眼睛，一阵欣喜。

“伤亡怎么样？”我向小王八问道。

“人员上，没啥大情况，两个重伤，不过没有生命危险，余下都是些轻伤。”小王八一边往我身上继续敷药，一边回我。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脸上和西肢均有不同程度刮伤，胸腔中又似乎有股热浪汹涌，想着还是再缓一缓。

好巧不巧，偏偏这时，又让我在人群中看到那个灰袍蒙面的男子。

起初以为自己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