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衡随着姜离手指的地方看去,可他不知道姜离指的是那一朵,因为他猜不透姜离心里在想什么。
云衡轻声说:“像花?”
姜离摇头,道:“像鱼,像一条巨大的鲸鱼。”
“鲸鱼?”
云衡不太理解,他坐在姜离的身侧,抬头仔细去辨认但仍旧一无所获,“大庆位处中原,泱泱应当没有见过大海才对,是在书画图册里见的吗?”
姜离的目光没有移动半分,她答道:“不,我亲眼见过。”
当年,傅谨病重,赵家灭亡,姜离手掌控国玺凤印,在朝堂上与沈妄平分秋色。一时之间,大庆的国力达到了鼎盛之态,四方诸国无一人胆敢来犯,有万国来朝之像。
其中有一个西萧国,背靠大海,时逢姜离寿辰,举国欢庆。
他们派遣使臣送来了一整副成年鲸鱼的完整骨架,硕大宏伟,无人见之不惊叹赞扬。
他们请了二十名能工巧匠费时一年,在鲸鱼骨架之上雕刻了大庆的国泰民安之景,而鲸鱼的脑袋正面则绘制了姜皇后的全身画像。
姜离见了,心生大悦,当即便赐下了黄金万两、粮草万斤,并允诺大庆将护佑西萧国八十年。
“鲸鱼一生游荡大海,乃海中霸王,因为他足够强大,强大到只需微微张口便可以吞噬进无数的海水和鱼儿,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的畅游海洋。我听过一句话,叫一鲸落,万物生。它们生前制霸大海,死后供养大海。我希望自己也能这样,活的自由潇洒,即便死,也有意义。”
想要获得自由,从危机蛰伏的大海中抽身而出,就要像鲸鱼一样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谁也不敢来破坏这份自由。
姜离在看云,而云衡在看她。
“昨晚父亲同我说,他觉得你变了,从前的姜离不会这样狠心、偏执。”
云衡一面说着,一面起身蹲在河边,将手里的水壶打满,给姜离递了过去,笑道:“但我还是觉得,泱泱从来就没有变过。”
“小时候,辞哥哥和疏姐姐说瑞山的日出最是好看,太阳跳出来的时候,漫山遍野都会被初生的朝阳映的通红明亮。你听了后,吵闹着也要去,把他们俩逼得没办法,只能悄摸的买通了小厮护卫,大半夜带我们钻了狗洞出去爬山。”
说着,云衡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幕,他继续道:“我爬到一半就累的不行,就你,明明比我还要小上两岁,硬是憋着一口气,卯足了劲儿吭哧吭哧的登了顶。”
或许,那一次登山就注定了他只能陪着姜离走一半的人生旅途,陪她走完全程的,不会是自己。
姜离接过水壶,仰头饮着,没有作答,只是默默听着。
“泱泱,在你心里,我是什么啊?”
云衡又期待、又害怕的看着姜离,心底就似打鼓一般,等待着答案。
终于,姜离抬起手,用袖子擦拭掉嘴角边沾染的水渍。
她扭头望着云衡,扬起了一抹澄澈的笑容,说道:“阿衡,你是我很重要的人。”
......
赶了一整日的路,才走了一半的路程,云夫人身子有些吃不消,一众人便在一家驿站歇了下来。
符三七从皇宫出来,疾驰了两个时辰才在落日之前追上了姜离。他将今日梧桐宫内赵端与赵沉落父女二人的争吵对话事无巨细的复述了一遍。
符三七说道:“赵妃娘娘变了很多,属下现在也改变了当初的想法,她往后对于娘娘一定会是个很好的臂助。”
“不,不是臂助,我当她是朋友。”
姜离轻轻笑着,本来助力三人流言的扩散就是为了将赵沉落拔苗助长,风云已起,她不可能慢慢成长,只能用最狠、最快的办法。
但让姜离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真正让赵沉落迅速成长的竟然并不是自己精心设计的谣言和传闻。
而是,云凝和赵太后的作死之举。
母亲和妹妹鲜血终于彻底泯灭了赵沉落心底的最后一份柔软,将她全身筋骨淬炼的坚硬顽强,让她成为了一个能够在乱世血雨之中存活下去的人。
可这成长的代价,实在太大,大到她失去了骨肉至亲。
从那一日开始,赵沉落此生都将永永远远的活在复仇、鲜血、泥泞、深渊之中。
虽万般求索,仍旧不得解脱,终日遭受锥心刺骨之痛。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至死方解。
“咚咚咚——”
叩门声响了三下。
“离姑娘,夫人让奴婢来喊你过去。”
这声音,是云夫人身边的心腹墨绿。
符三七藏进了里屋,姜离这才去推开门,“天色渐晚,是何事?”
墨绿立即行了一礼,说道:“回离姑娘的话,晚膳过后,有一破衣道士前来,夫人本以为是招摇撞骗的,便叫小厮给些银两去打发了。谁知,那道士竟一把将银两收进了口袋,却还是不肯离去,扬言要见主人家。”
“夫人心善,瞧着闲来无
事便去一见。谁知,那道士当众就说出了许多隐秘之事,件件为真,夫人大惊,便赶紧请了道士进来喝茶。”
墨绿说的新奇,兴致愈发浓厚,“但那道士也奇怪,张口就说要见一位姓姜的姑娘。夫人盘问了他一番,那道却士一个字也不回答,只说非要等到您去才肯开口。”
听完,姜离皱了皱眉,这是什么道士?听着奇怪的很。
“成,既然阿婶开了口,那就去见见吧。”
墨绿低头,侧过身:“是,离姑娘请。”
刚近正堂,姜离便听得云夫人和一道士谈笑风生的声音.
她一挑眉,侧目问:“你不是说,那道士非要见本宫,见不到就死活不说话吗?那现在这是......”
墨绿红了脸,窘迫的垂下脑袋。
“离姑娘勿怪,是夫人的吩咐,奴婢是下人,听命行事是职责。”
果不其然,云夫人在堂内瞧见了姜离的身影,大声喊道:“离儿来了?快进来吧,就等着你呢。”
闻言,姜离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朝着墨绿道了句‘无事’便迈入了正堂。
“阿婶。”
云夫人满面春风的点了点头,抬手指了指一旁的破衣道士,说道:“离儿,这位就是破镜道长。”
姜离抬眸望去。
只见那名号破镜的道士,果真是一身破破烂烂,撕烂的布条悬挂在身上,但只是破烂,并不脏污。
脸上的胡子眉毛全是一片雪白,连在一块儿分不干净,只能依稀看见一双泛着精光的眼睛。最瞩目的就是腰间别着的那个大酒葫芦,被摩擦的锃亮无比。
他手上也没个拂尘,单手一礼:“贫道破镜,参见姜皇后。”